第197章 欢宴

面对成肃的邀约,李劝星并未拒绝。两人约定在金陵以南的方山脚下。李劝星自姑孰去往京门,正路过此地。

成肃此行也并未大张旗鼓,成之染决意同去,他拒绝不得,除此之外,只跟徐崇朝和几名心腹僚佐商议了一番。

待众人散去,沈星桥独独留下,屏退了侍从,对成肃道:“第下此去,是为了与李卫军冰释前嫌?”

成肃看着他,淡淡道:“冤家宜解不宜结。”

“第下难道以为,李卫军甘居人后吗?”

成肃默然良久,问道:“你是何计较?”

沈星桥郑重一拜,道:“若论征战沙场,攻城略地,李卫军自知不如第下。他舞文弄墨,附庸风雅,引得朝中清流显贵争相辐辏。长此以往,局势将不利于第下。李卫军不甘雌伏,何不借此机会永绝后患!”

成肃听他说完,视线移向紧闭的屋门。门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人影,那人沉默地站在门外,半晌,终于动了动。

门外传来成之染的声音:“阿父。”

成肃让她进屋来,沈星桥迎着她的目光,并没有丝毫躲闪。

夏夜沉沉,蛙声依稀。成之染缓缓步入堂中,拱手道:“阿父与李公,同起于京门,有克复之功。李公有何过,竟至于刀兵相见?”

“女郎!”沈星桥难得强硬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此等大事,焉能妇人之仁?”

成之染侧首看他:“沈郎君,我父与李公,不过权势相争罢了,何必用这些手段谋取性命!若此事做成,我父还有何颜面自立于世?”

沈星桥还想争辩,被成肃挥手止住:“好了,吵什么!天子脚下,我还能行凶不成?”

成之染稍稍放下心,道:“阿父自然是明白人。荆州刺史尚未走马上任,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朝廷定会乱成一锅粥,西州局势也难以预料。”

成肃点了点头,对沈星桥道:“此事不必再提。明日你随我赴会,万不可表露分毫。”

沈星桥默然良久,道:“是。”

————

晴川历历,芳草萋萋,方山脚下满眼青翠。成肃一行在长亭中等候,日光如烙铁般灼痛双颊,连道旁林木都耷拉着叶子。

正是暑热难耐的时节,这时候赶路,想来李劝星也多吃些苦头。

众人正等得不耐烦,忽然听到哒哒马蹄声响起,不远处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队人马从林间迤逦而出,为首那人一袭鹊灰色衣袍,装束得颇为低调,唯有那一条堪称奢华的錾金玉带,彰显出此人不同寻常的身份。

正是李劝星。

成之染上次见到他,还是海寇袭破豫州前,与李临风一道去姑孰劝谏。

想起这桩事,成之染心里还是发堵。她满腔热血前去,非但与李劝星落得难堪,而且后来才知道被父亲暗中利用。

成肃倒是面色如常,这些陈年往事似乎已不能勾起他心绪。他调整好神色,热情洋溢地将李劝星请到长亭。

亭中已备下美酒佳肴,两人仿佛久别重逢的故友,充满了欢天喜地的气象。

两人的随从都守在亭外,徐崇朝和李劝星长子李明时分坐两侧,成之染亲自上手,青梅煮酒,为两位长辈斟满。

李劝星不愧是混迹清流的人物,举杯痛饮,谈天说地,竟然比成肃还热络三分。

在成之染印象里,李劝星可不是这样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终于在二人酒酣耳热之际,李劝星抛出了正题。

“成公,朝廷派我驻守荆州,世人皆以为荣升,我是有苦说不出啊。”

成肃笑了笑,道:“李公难道担心路远?”

“路途虽远,倒也算不得什么,”李劝星摇头,道,“只是荆州地处边陲要地,北有胡虏,西有叛贼,而编户齐民才不到十万,更没有多少军资器械,如何能长治久安?”

成之染不由得瞥了他一眼。她三叔接手荆州时,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如今他治理得政通人和,李劝星反倒挑剔毛病来了。

“办法总归是有的。”

成之染突然出声,连成肃都意外地看着她。

见成肃无意阻拦,李劝星笑道:“不知大娘子有何高见?”

“荆州守扼西土,北来流民多徙居此地,倚仗豪族,不交钱粮,不服徭役。若第下将流民纳入编户,州府自然富庶。”

李劝星始料未及,沉吟了半晌,道:“兹事体大,岂是我等所能定夺的?”

成之染直直看着他,道:“第下为一州守宰,有何不可?”

李劝星只是摇头。

成之染敛眉不语。

“小女妄言,李公莫放在心上,”成肃仍面不改色,道,“若依李公之见,又当如何?”

李劝星正色道:“交广富庶,足以取用。”

李劝星已都督西土四州,看这话里的意思,竟是要将交广二州收入囊中。

日头不知何时被浓云遮蔽,长亭外骏马嘶鸣,百无聊赖地抖动着尾鬃。

成肃依旧笑了笑:“荆州为西土腹心,若李公需要,区区交广又算得什么?李公若不便开口,明日我就向今上建言,为李公加封都督交广二州。”

李劝星也笑起来:“成公果然是个爽快人。”

成肃呷了一口酒,道:“凡事好商量。”

李劝星闻言,想了想,道:“钱道穷驻守寻阳,我手下缺个司马,一直不得人。如今丹阳尹卫承,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亭外吹来一丝幽幽的凉风。成肃道:“卫尹可舍得离京?”

“世家子弟,累居清显,总是在京中也腻烦。”

成肃缓缓点了点头,手指扣在杯盏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劝星等着他答话,却听成之染冷不丁开口:“李公以丹阳尹为司马,不如阿父以司马为丹阳尹。”

李劝星挑眉看她,露出一丝玩味的神色。

“这倒是个好主意,”成肃道,“何知己通达政事,定能不负所望。”

李劝星略一沉吟,道:“何司马掌贰府州之事,纪纲众务,通判列曹,贵府如何能少了他?”

“那又有何妨?”成之染笑道,“他有这本事,治理丹阳也不在话下。”

李劝星点了点头:“好、好!”

他话音刚落,霎时间雷声大作,转眼间下起瓢泼大雨。亭外的随从纷纷到檐下避雨,乱哄哄挤到一处,望着外头噼里啪啦的雨水发愁。

成肃向李劝星举杯,两人杯盏一碰,俱是笑呵呵地一饮而尽。

李劝星侧首,望着亭外天地间升腾的水雾,低低地叹了一声,道:“令弟身子可见好?”

成肃道:“劳李公挂心,还是老样子。”

李劝星眸光微动,感慨道:“当年我与江郎、令弟追讨庾氏,经年日久,出生入死,如今回想起来,仿佛是昨日之事。”

更何况江岚业已作古,时移事易,徒增感伤。

成之染一时惘然,望着两人嘴唇翕动,脑海中却空落落只剩下雨声。

那时候,谁能料想到今日?

李劝星问道:“听说今上要以令弟为豫州刺史?”

“他卧病在床,难当此任,早已谢绝了。”

李劝星略一沉吟,道:“如我没记错,令弟还未有子嗣罢?”

成肃沉重地点了点头:“成婚数载,一无所出。他远在荆州,家中也鞭长莫及。”

“可曾有侍妾?”

“并未听说。”

李劝星若有所思:“雍州女子,果真与江南不同。”

听他议论她叔母,成之染不满:“第下这是何意?”

“似成氏这般人家,新妇三年无子,合该为夫婿纳妾,”李劝星道,“若非新妇悍妒,三郎君何至于此?”

成之染似笑非笑:“第下堂堂七尺男儿,竟也似长舌之妇议论旁人家事。”

李劝星脸上挂不住,碍于成肃在一旁,又不好发作,于是沉声道:“我岂是搬弄是非之徒?只不过宗氏要与我家结亲,我看三郎君如此境地,这婚事不结也罢。”

成之染暗中一惊,将宗氏上上下下想了一通,一时间也不知这是哪门子婚事。

李明时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终于开口,低声道:“阿父——”

见他这般反应,成之染讶然:“是宗十三娘?”

可是,她一直与宗寄罗书信往来,也时不时为对方和柳元宝捎信。若确有此事,宗寄罗怕是不答应。

李劝星看了长子一眼,道:“年纪还是算相当,不过那女郎似有些悍勇。”

这话算得上中肯,成之染张了张口,意欲为宗寄罗辩驳,却发现无话可说。

李劝星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又落在成之染身上,问道:“大娘子也没定人家罢?”

成之染登时谨慎起来,却听李劝星又道:“我儿也尚未婚配,大娘子意下如何?”

徐崇朝席间只顾着添酒夹菜,闷葫芦似的一句话也没说,闻言终于看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成之染。

成之染咋舌。李明时就坐在近前,早已窘迫得无地自容。她疑心李劝星已经喝醉了,要不然这种话如何能说得出口?

成肃瞥了李劝星一眼,心里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示好?还是试探?

他旋即笑了起来,催促成之染:“狸奴,李公问你话呢。”

成之染干笑一声,对李劝星道:“第下,我可不是什么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

李劝星不依不挠:“似这等条条框框,在大娘子身上都不作数。”

雨声渐歇,隐约间山外惊雷,邈远得如同清梦。成之染正襟危坐,正色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她说得掷地有声,仿佛千军万马呼啸而至,让李劝星愣了愣。半晌,他捻须大笑,道:“成公,生女当如此!”

长亭下一阵欢笑,李劝星再也没提及此事。风驱急雨,云压轻雷,一池草色,一片蛙声。

两下里就此别过,李劝星一骑绝尘,径自向京门而去。远望着玄衣猎猎,成肃长叹一声,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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