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蓄意

徐崇朝伫立良久,朝人群会聚之处张望,不知看的是襄远,还是他阿姊。

成肃碰了碰他的肩膀,将人带到了座上。徐崇朝受宠若惊,越发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毕竟,自从他母亲请托钟长统到成家求亲,他就再没有喊成肃一声义父。所谓的父子之情,如今恐怕已不是从前的滋味。

吏部尚书兼丹阳尹何知己,上前与成肃见礼。见成之染走过来,他展眉一笑:“太平侯,久违。”

这一声久违,倒不是二人有多久没见,平日往来,他们有的是见面的机会。成之染会意,她上一次参加上元春宴,还是在乾宁二年,距今已整整八年。时移世易,已不复当年模样。

她一笑嫣然。镇**府中,佐吏虽由她自行辟除,任命仍要经吏部核准,军府初建,何知己身为吏部尚书,明里暗里帮了她不少忙,她心中自是感激。

群臣毕集,言笑晏晏,忽闻鼓声渐起,帝后降临。

与八年前相比,帝后膝下爱女已稍稍长大。皇长女苏裁锦刚刚十二岁,丽质天成,眉目如画,宛然是天家贵女。皇次女苏兰猗也已满九岁,形容尚小,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在堂中转了一圈,直直落在成之染身上。

她小声问阿姊:“那边的娘子,怎么穿的跟旁人不一样啊?”

这样的场合,朝官命妇都身着吉服。成之染所穿吉服,杂糅朝臣和命妇的形制,是祠部特地博采众长,为她赶制的新衣。

苏裁锦说不出所以然来。袁皇后闻言,低声解释道:“她就是阿母所说的太平侯。”

苏兰猗微微张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成之染,这神情落在成肃眼中,却仿佛是在盯着成襄远看。

成肃略一沉吟,暗中问身旁长子:“今上两位嫡公主,桃符中意哪一个?”

成昭远赫然一惊,目光从上首扫过,微微红了脸。他委实没有想到,他父亲居然早早打起了公主的主意。

先帝诸位公主的驸马,无一不是名门望族,成氏似乎还差点意思。然而他从不会忤逆成肃的心思,于是道:“阿父做主便是了。”

成肃闻言,啧了一声。还是他长子乖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像成之染,总是跟他较劲。

成之染浑然不觉,偌大的上元春宴,歌舞和顺,琴瑟相映,她于众人之中仰首注目天子,却发现天子目光正落在她这近旁,平素波澜不惊的眼底,隐隐闪动着异色。

酒过三巡,成之染终于回味过来,天子的眼神令她感到如此熟悉,是因为会稽王也曾有过同样的目光。

而会稽王的目光,也是落在成襄远身上。

她惊出一身冷汗。

成襄远继承了容楚楚的美貌,她自然知道。可是,在这张扬明艳的美貌下,成襄远眉眼之间,会不会还残留着他生父的痕迹?

多年以前关于襄远身世的传闻,虽并未落到实处,成肃、成雍连同她一起,彼此都心照不宣。

琅邪王苏弘景的容貌,在她记忆里已逐渐模糊,她很难从襄远脸上寻到苏弘景的痕迹。况且襄远的神情气度,与飞扬跋扈的苏弘景迥然不同。

旁人很难生出些联想。

可是,苏弘景的叔父和兄长,是否能看出些什么?

成之染望向成肃,这个让她带襄远参加春宴的始作俑者。成肃似乎在专心欣赏歌舞,并未注意到这边。

成之染心中烦闷,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她不敢深思,倘若成肃当真是有意的……他到底存了什么心!

成襄远见阿姊神情微变,一杯接一杯闷声喝酒,不由得有些担心。在她又要自斟自饮时,他伸手按住酒壶,劝道:“阿姊,你喝了不少。”

春宴已进行到吟诗作赋的阶段,成之染勾了勾唇,道:“我不胜酒力,写不出诗来,三郎,待会儿你来替我。”

成襄远一口答应。他饱读诗书,自不会在这种场合露怯。

成之染暗忖,她父亲既然让襄远来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让襄远大放异彩,她父亲若暗怀心思,总会露出些端倪。

果然,当成襄远起身替阿姊解难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连耳边弦乐都悄悄沉寂了声响。

成肃握紧了酒盏,旋即掩去眼底的惊诧,向天子投去一瞥。

高堂明灿,皎月灼灼。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成襄远,于御座之上微微倾身,袁皇后看出他张口欲言,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成襄远在万众瞩目之下吟诗一首,声音因紧张而稍显激动。然而众人或被他容色摄目,或被他词采吸引,这一丝激动,唯有成之染听出了一二。

堂中久久阒然无声,半晌,天子轻轻拊掌,众人才反应过来,交口称赞。

天子问:“小郎名为襄远?”

成襄远拱手:“正是。”

“如今年岁几何?”

“奴是承平六年生人。”

天子的目光陡然一顿,沉默了许久,才微微颔首,对成肃道:“太尉,果是麒麟儿啊。”

成肃面不改色,遥遥一拜:“陛下谬赞。”

成襄远动了动嘴唇,被近旁成之染拉了一把,于是闭了嘴,静静落座。成之染头脑昏沉,方才那一瞬,却清醒地知道成襄远想要说什么。

他定是欣喜,想要告诉天子,自己的小字正是麒麟。

算了,惹这个麻烦作甚。成之染扶额,额角抽痛不已。

天子抬手唤内侍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内侍领命而去,不多时取了一方木匣回来。

天子道:“这枚玉佩,赐给小郎。”

是一枚鱼形玉佩,形如半月,赤如丹砂,温润晶莹,熠熠生辉。

成襄远再拜谢恩,欢欣鼓舞地收下了。

春宴如旧进行,众声迭起,可上首那一道目光,总是时不时投到此间。目光中的悲悯和哀怜,让成之染难以承受。

她自恃酒量不浅,这一场春宴,还是喝多了。下半夜去看天子燃灯,都是被成襄远扶着,才勉强没有跌倒。

成襄远毕竟年少,一双眼睛盯着硕大的灯楼舍不得挪开,更何况自城中四处缓缓升起的满目天灯。

徐崇朝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替他搀扶着成之染,成襄远感激不尽,忙着挤在前头看花灯,将他醉酒的阿姊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猝然卷入宽阔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令人心安,成之染靠得更近些,沉沉地生出睡意。

她神志不清,身子压下来,徐崇朝抱得更紧,暗中施力,才不致让人滑落。

这姿势颇为暧昧,同行赴宴的朝官命妇都鲜少如此亲近。徐崇朝脸颊发烫,将人搀扶到僻静处,躲开汹涌人潮和纷乱目光,在夜幕掩映下静静相拥。

华灯照不见的角落,二人的身形都模糊,若只看服色,旁人也以为不过是一对夫妇,藏在灯影里卿卿我我罢了。

成之染睡得昏沉,整张脸埋在对方怀里,然而她眉头依旧紧缩着,仿佛在梦里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狸奴……”徐崇朝轻轻唤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

成之染毫无反应,脑袋枕在他肩上,发簪和步摇凉凉的,散落的碎发又令人心痒。

城楼下百姓欢呼声中,万千天灯自城中飘起,光华夺目,蔚为壮观。

金陵每年上元都会放天灯。徐崇朝久在金陵,自然遥遥望见过天灯飞起,可如今站在高耸的城楼上,彼时的震撼更胜于百倍,不得不令人赞叹。

佳人在怀,盛景入目,他呼吸一滞,胸中充溢着难言的欣悦和满足。

“狸奴,狸奴……”徐崇朝叠声低唤,垂首在她额头落下爱怜一吻。

春宴将尽,夜色阑干,凉风习习。朝臣命妇在城头三五成群,谈笑风生。徐崇朝不敢耽搁,准备将成之染送回座上,可她瘫软在他身上,搀扶着走动不得,若是拦腰抱起来,那可就被人笑话了。

饶是不忍心,他还是拍拍她脸蛋,一声声将人唤醒。

成之染掀开眼皮,怨愤地看了他一眼,又要寻个舒服的姿势睡去。

徐崇朝不许,好说歹说让人清醒了,只是神色恹恹的,周身散发着躁郁之气。

他按捺不住,趁无人注意,又悄悄吻了吻她脸颊。

成之染扑哧一笑,拍拍他环在腰间的手臂。徐崇朝却不肯松开,唇吻依旧在她颊边颈侧流连,撩拨得对方亦去寻他的唇。正呢喃笑闹之间,周遭黑暗中,气氛却陡然一变。

徐崇朝从军多年,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怀中成之染酒酣脑热,只一味与他亲近。他迟疑一瞬,伸手钳住她不安分的下巴,低头重重地吻下去。

这攻势来得迅猛,成之染措手不及,一时间乱了方寸,任对方予取予求,瞬息之间眸中已泛起水光,唇舌之间的气息交迫,令她忍不住目眩,反将人紧紧抱住。

二人交缠了许久,喘息着勉强分开。成之染伏在他怀中好一阵平息,稍稍找回些神志,不经意间微微一侧首,乍然见不远处站着个人影。

她一个激灵回了神,那人正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们。

她张了张口,听到自己声音都在抖:“阿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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