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江陵

庾慎终此行不过五六艘船,又正值顺风,速度比以往快了许多,隔日便到了巴陵城。

果然如之前所言,他要把袁皇后母女留在城中。不仅如此,为了尽快返回江陵,这两天跟在主舰后边的船只都被留下,他竟然单舸西走,全速奔向江陵。

这一招虽然冒险,可是速度也是真的快……

狸奴遥望着慢慢变成黑点的巴陵城,心想这一时半会儿义军是追不上来了。她哀怨地叹口气,老老实实跟着队主去巡逻了。

船行二三日,军中的氛围一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狸奴隐约听众人议论,原来有个叫周士诚的大官悄悄叛逃了,她只觉得这名字耳熟,倒也没放在心上,如今最要紧的事,还是摸清船上的状况。

那日带她去见袁皇后的郎君,是庾慎终的亲信林仙客。士兵们不敢随意议论主上,狸奴再旁敲侧击,也没问出什么东西,只得强打着精神站岗,苦于局势不明,整日里忧心如焚。

“看,江陵城!”

终于在一个晨风清澈的日子,一声欢呼打破了寂静。

狸奴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一座巍峨壮丽的江城跃入眼帘。

大魏十四州,以荆扬二州为最盛。荆州雄踞大江上游,北通关中,西接巴蜀,物阜民丰,人马甚众。州府江陵城更是四方辐辏的通邑大都,城墙逶迤挺拔,屹立于大江北岸,令人望而生畏。

金陵只有皇城而无大城,与之相比,江陵城无疑是狸奴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大的城邑。她趴在船头瞪大了眼睛,感慨之余又开始盘算这样的城池该有多难打。

这样一想,起初的兴奋顿时烟消云散了。

太难了。

————

庾慎终在江陵经营数年,修建了富丽堂皇的荆州刺史府,篡位之后便将那宅邸当作行宫。他径直登陆回府,船上的军士护送他到府门,便与驻守江陵的叛军会合。

这一路狸奴一直密切关注着船舱,却从来没有发现天子的踪迹,眼下就要被分配到军营,岂不是离自己的目标又远了一步?

她磨磨蹭蹭地拖着队尾,简直是一步三回头。

“你你你,过来,把这些箱子搬进去!”

不远处正有个军官模样的正指挥着搬东西,他呼喊的大汉没反应过来,正闷着头往前走。狸奴一个箭步窜上去:“来啦来啦!”

她不由分说抱起了箱子,勒得手臂直打颤。

那军官欲言又止,摆手道:“快走快走,跟着前边的!”

狸奴没力气说话,强挤出一丝笑容,沉下身子稳住下盘,慢慢地走动起来。

荆州刺史府非常大,狸奴也走得十分艰难,强撑着走到半路,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便小心地把木箱放下,坐在一旁歇口气。

“谁让你停下了?快点走!”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

狸奴抬头看,台阶上走下一人,看样子是府中的管事,手里拿着藤条正指着她。

“这就走,这就走!”狸奴见来者不善,连忙起身去抱那木箱。她手臂酸痛,这一下竟没抱起来。

那管事的藤条兀地便招呼下来,狸奴躲闪不及,肩上狠狠地挨了一下,顿时火辣辣地痛。

她捂着伤口,怒气冲冲地瞪着那管事。

开玩笑,从小到大除了她祖母,还没人打过她!

“还不服?”那管事又要上前抽她,狸奴顿时暴起,扑过去与他扭打起来。

那管事毕竟文弱,哪里是狸奴的对手,大喊着“反了反了”,身上已挨了好几拳。

他手下的随从面面相觑,搬东西的士兵也只站在一边看热闹,一时间竟无人劝架。

“住手!成何体统!”门口传来一声暴喝,一位三十上下的魁梧将领穿过月门走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单薄的少年,白皙瘦弱的面庞上,一双眸子清澈如水,眉宇间似有淡淡的哀愁。

然而这神情气质,在他一身九龙暗纹的华丽红袍衬托下显得愈加突兀。

看热闹的两拨人连忙上前把二人分开,那管事一只眼肿得老高,简直是声泪俱下:“殿下!将军!老奴好歹在殿前听令,见有人偷奸耍滑,竟管不得了么!”

来人还没来及开口,狸奴啐道:“你哪只眼见我偷奸耍滑了!凭什么没来由地随便打人!”

那管事直指着狸奴,对那瘦弱少年道:“殿下看看!他这无名小卒竟敢在宫中顶嘴!”

“我是你家的奴婢?轮得到你来管教!”狸奴还要痛斥,那少年却摆摆手。

高个将军沉声道:“这小兵好歹是跟着今上刀山火海里走回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中贵人何必跟他斤斤计较?”

狸奴顿悟,原来是个阉人,怪不得如此刻薄狠毒!

那管事一时语塞,讪讪地笑了笑:“将军这么想,奴也没话说。”

那少年闻言瞥他一眼,管事顿时噤声,忙不迭地施了一礼,一瘸一拐地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那将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狸奴,道:“还不快谢过太子殿下?”

天子无子,这狸奴是知道的。那么这位太子殿下……不是庾慎终的儿子又是谁?

她连忙向那少年道谢,忍不住偷偷打量他几眼。

“没想到小小年纪,竟是个暴脾气,”那少年竟笑了笑,侧首对那将军道,“快走罢,阿父该等急了。”

狸奴直到二人离开,才站起身来掸了掸尘土,神思不属地继续干活。院子里人来人往,她趁人不备,悄悄往后院溜去。

叠山银翠,庭院深深。狸奴踩着内院的青石板路,一身半旧的军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虹桥画廊,勾连着流水和曲径,使人仿佛置身画中。

只是,有些太静了。

许是庾慎终铩羽而归的缘故,这府中上下似乎人心惶惶,全没有行宫该有的严整和戒备。唯独偏院的月门前守着两名侍卫,还有一队士兵来回巡逻。狸奴从假山后探出头,估摸着这大概就是囚禁天子的地方。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连忙躲到假山里。三五人步伐匆匆地穿过回廊,其中一人大声议论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明公劝主上重整旗鼓杀回寻阳,主上为何不听从!”

又有人劝道:“那反贼一路猖狂,主上只不过是暂避锋芒而已……”

“呸,这话你也信!”起初那人道,“他要去汉中!再往北可就是胡人的地盘,宇文氏哪会有容人之心,到时候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好了好了,”为首一人摆摆手,道,“有什么事情回去再商量,在这里议论,当心隔墙有耳!”

“明公也太过谨慎了,”那人不以为然,“如今这府里,还有几个真心实意的人?”

一行人渐行渐远,狸奴忧心忡忡地从假山后出来。

庾慎终要逃往汉中?这确实是他的风格,可是……前几日晼晚洲之战后,义军还得回援寻阳,不知何日才能追击到江陵,若是庾慎终走得更远,这一仗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不行,她得赶快想想办法。

狸奴暂且回到了军营,出乎意料地并没有遭到队主臭骂。队主只斜睨她一眼,便忙着自己收拾东西了。

狸奴讶然,这才发现军营里乱糟糟的,人人各怀心思。到了晚间,宫中传令诸军整顿,准备明日出发西行,军中顿时一片哗然。

“又要跑,又要跑,老子不跟他混了!”与狸奴同伍的黑脸军汉骂骂咧咧地闯进营帐里,狸奴吓了一跳,跑出去一看,营中已经乱成了一团。有将领扯着嗓子发号施令,但手底下的士兵各忙各的。守卫军营的士兵不知何时已不见人影,人马进进出出,在城中叫嚷,犹如一盘散沙。

灯火昏乱,人声嘈杂。狸奴从马厩里牵来一匹马,小心翼翼地从绑腿上取下短刀,刀鞘乌黑,利刃却在火光下闪耀着寒光。她将短刀揣在怀里,纵马朝着荆州刺史府而去。

月上中天,城中大乱。庾慎终听到消息,连忙召集心腹人马准备出城。

中庭灯影幢幢,他穿戴整齐,翻身上马,却瞥见自家太子还站在一旁,面色犹疑地牵着缰绳。

“还愣着做什么!”庾慎终暴喝,“连马都不会骑了吗?”

庾载轩浑身一抖,眼神却逐渐坚定:“我阿母还在后面。”

“等不得了,”庾慎终不耐烦道,“快上马!”

“我不!”庾载轩挣扎着,被随行的侍卫扛到了马背上。他扭头似要望穿重门,哀求道:“阿父,我阿母一会儿就到了!”

“她不会。”庾慎终盯着重楼一晃神,旋即扬鞭,纵马出府。府门前聚集了数十人,都是以往对他忠心耿耿的亲族故旧。庾慎终扫视一圈,皱紧了眉头:“林仙客呢?”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如今庾氏落魄,那个人怕是不会一起走。

庾慎终狠狠甩了个响鞭,回头一见庾载轩还在一步三回头,便忍不住破口大骂。

狸奴赶到行宫前,正碰上庾慎终暴怒,便悄悄躲在人后的阴影里,暗暗为庾载轩捏了一把汗。慢慢地她看出来,庾慎终表面上在责备儿子不成器,可这样的紧要关头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明明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着什么人!

“陛下息怒!”这声音传来,狸奴仿佛看到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林仙客滚鞍落马,挡在庾载轩马前向庾慎终叩首,道:“属下来迟,请陛下责罚!”

庾慎终收敛了怒色,恨恨道:“你到哪里去了?”

“属下清理了几个后顾之忧,”林仙客稍稍抬头,道,“军中已乱,事不宜迟,还请陛下速速出发!”

庾慎终也不多问,调转了马头,命令道:“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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