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温馨拖着有点疲惫的脚步回到家，一开门，迎面就是一股热腾腾的饭菜香。她原本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像是在这一瞬间被温柔地按下了“关机”键。
客厅灯是暖黄的，窗帘拉上了一半，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那边传来锅铲翻炒的声音。她脱了鞋，放下包，径直往卧室走去，换了家居服，又去洗了手，整个人才像是彻底从“上班模式”切换了回来。
郁禾安在厨房收尾，把灶台上的水渍仔细擦干净，然后端着最后一道菜——香菇炒菜心，放到了餐桌上。他把围裙摘下来挂好，转头一眼看见温馨，冲她笑：“刚好，开饭。”
温馨一边往餐桌边走，一边松了松肩膀，“太香了，我刚进门那一下差点饿哭。”
郁禾安把碗筷摆好，拉开椅子让她坐下：“那你今天还好吗？适应第一天吗？”
温馨夹了一口香菇炒菜心，嚼了几下才点点头，“还行吧，跟想的不太一样，没那么难，但……就是特别琐碎。各种表格、流程，今天我都在填东西，连打印机卡纸都被我遇上了两次。”
她叹口气，“感觉不如上学难，但是又莫名很累。”
郁禾安听着，伸手给她夹了块青椒炒肉：“你已经很厉害了，第一天就能处理那么多，我还在小心翼翼地琢磨人际关系呢。”
温馨抬头看他：“你不是说你那边挺顺利的？”
“顺利是顺利，”他喝了口汤，语气却不见轻松，“主要是，一上来就跟着项目组跑业务方向的中台流程，leader带我对接了几个重要模块，都是核心系统，我现在脑袋里全是架构图和流程图。”
他说着，手比划着在空中画出一个框：“你知道那种状态吧？我今天听别人讲接口怎么走，讲数据怎么从一端打包传过去，还得配合前端业务端的调用逻辑——全是新东西，但也挺上头的。你知道我听他们说‘性能优化’的时候脑子是怎么响的吗？嗡的一下，像是又回到了大三熬夜肝项目那会儿。”
温馨看着他那副又苦又兴奋的模样，笑了，“你说得这么专业，我一个外行人只能‘哦’一下，假装听懂。”
郁禾安笑着给她盛了汤：“你能听着我说我就很开心了，我讲一半的时候我自己还要反应一下呢。”
温馨咕哝着喝了一口，“但你看起来很享受。”
“也确实，”他点点头，“虽然有压力，但是我挺喜欢这个工作的。”
饭后两人一起收拾碗筷，郁禾安让她歇着，温馨还是坚持洗了碗，说这样才有“同居生活感”。
洗完手出来的时候，她发现郁禾安坐在沙发上，一边拿笔记本写着什么，一边皱着眉在思考。她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凑过去看了眼：“还在工作？”
“不是，记点今天的东西，怕明天忘了。”
她歪头靠在他肩膀上，小声说：“那你要每天都写？”
“看情况吧。”他顺势把电脑合上，“要是很顺利的话就不用回来记录了。”
日子就这么稳稳地过了一段时间。
最初的磨合期过去后，温馨渐渐适应了公司的节奏。她是个聪明人，不怕辛苦，慢慢摸出了一点门道，也开始建立起自己的节奏感和小成就感。
但这种相对安稳的状态很快就被打破。
那天上午，她刚刚把一份合同初稿发给法务部上级审阅，还在想中午要不要早点去食堂，手机就弹出一条微信，是她爸发来的。
“老王是这方面很厉害的人，你多跟着他学点，不懂就问，跟着他历练历练，你会进步的很快。”
她怔了一下，再看微信末尾附着的备注：“已经跟他说了。”
——“老王”，是王志远，法务部的负责人，也就是她的顶头上司。
王志远四十多岁，一贯以“雷厉风行”著称。整个部门谁提起他都是两个字：“严厉。”但也是一口公认的好钢。眼里容不得沙子，说一不二，做事极其有条理，对规章流程熟得像一部人肉法典。
温馨的心里顿时有点发紧。她原本只以为自己是普通入职，虽然也知道公司是家里牵线搭桥，但她从没想过父亲会插手这么直接。
果不其然，下午刚回到座位没多久，就被王志远叫进办公室。
他没绕弯子，直接了当地说：“你父亲跟我打了招呼。但我要跟你说清楚，跟谁无关，我看人只看业务。能做就上，不能做，就等着替补。”
温馨站得笔直，点头：“我明白。”
王志远眼神锐利，看了她两秒，没多说什么，指着桌上的合同：“这份跟供应商的合同你负责跟进，明天给我一份风险点梳理。”
“我之前没做过类似的——”
“你今天可以开始学。”
他不是在为难她，只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你是法务部的一员，你就该对得起“专业”二字。
从那天起，温馨的工作节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她开始被王志远带着跑业务，跟项目经理沟通、参加谈判会议、整理合同版本的变更记录、出具法律意见书，白天几乎没有一口喘息的空档。中午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一边啃面包一边翻文件。
她也不是没出错。
有一次，她把一个合约条款的补充说明没标注清楚，导致合作方理解出错，王志远当场脸色沉了下来。
“你如果不确认，就不该写这句话。你写了，就是默认你判断准确。”
语气平稳，但毫不留情。
温馨嘴唇动了动，最后只低声说：“是，我会改。”
他没有因此否定她全部的努力，但也从没口头鼓励过一句。
而这段时间，她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常常是郁禾安吃完晚饭、擦好灶台、洗完澡，她才匆匆推门进来，肩膀明显松弛不下来。外套还没脱，就先去厨房倒了杯水灌下。
“今天又加班啊？”郁禾安试着语气轻一点。
温馨点点头，扯出一丝笑：“王志远盯得紧。他是真的……专业。”
“感觉不太妙吗？”
“不会，扛得住。”她放下水杯，换上拖鞋的动作却慢了两拍，“其实主要他不是那种为难人的上司，就是对细节要求太高，做什么都要反复确认、讲究逻辑闭环。你不能只把条款写对，你还得搞懂条款为什么这么写。”
她抬眼看郁禾安，眼神有点倦，但亮着：“但是从专业性来讲，他确实很厉害，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做到他那一步，不过确实好累…”
郁禾安没说话，走过去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那你就继续努力，我在家等你吃宵夜。”
那天晚上，温馨洗完澡出来时，桌上摆着一碗刚刚煮好的面——宽面、蛋花、青菜，还有几片脆脆的午餐肉。
她坐下吃了一口，才发现那点从胃底往上翻腾的委屈，也不过是“太久没好好吃饭”罢了。
她低头吃着，眼泪忽然掉进汤里，又迅速擦掉：“郁禾安，我是不是太玻璃心了。”
他坐在她对面，轻声说：“你不是玻璃心，你这是愿意信任我，你看，你在外面变得越来越厉害了，进步的这么快，还有点不适应很正常的。”
温馨点点头，鼻音有点重：“我一定会做出成绩的。”
日子在忙碌中滑过，温馨渐渐习惯了每天在高压下紧绷神经的节奏。她学着不再对每一个批评过于自责，而是开始迅速归纳错误背后的逻辑，再用实际行动修正它。
三个月后，她完成了一个跨部门项目中的合同全流程协作，在一次例会上被点名表扬。王志远没有笑，但语气淡淡地说了句：“文件处理得不错。”
只有温馨自己知道，那份“不错”，在他嘴里已经是极高的评价。
那天她回到家时，还不到七点。郁禾安正在厨房煮汤，一看到她进门愣了一下：“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项目结束了，明天调休一天。”她走过去，头靠着他的后背，“我打算等你忙完，咱们出去吃顿好的。”
郁禾安笑着点头，却也看出她眼底的疲惫还没完全散去。
晚饭时，她难得开了瓶酒，轻轻晃着杯子说：“我今天第一次感受到工作给我带来的成就感能这么具象……一下子觉得之前那些也不是很苦了。”
“因为你本身功底就扎实。”郁禾安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加上你也吃了不少苦，我都看着呢，但你证明了你值这个位置。”
温馨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眼里是融化的光。
而公司这边，也开始真正接纳她。
她不再只是“谁谁谁的女儿”，而是那个合同版本整理得最清楚、风险提示写得最扎实的“温法务”。有同事开始主动找她讨论细节，有项目经理在会后私下发来微信说：“真希望下次还是你来跟。”
然而职场成长从不只是能力上的历练，更多的是一次次心理上的重新定位。
那天王志远带她参加一场外部律师团队协商会。她原本只是准备记录和辅助，但会议中段，对方律师抛出了一个绕口又模糊的免责条款意图掩盖责任边界时，王志远看了她一眼，说：“你怎么看？”
她心跳漏了一拍，但也只是一瞬。她翻开笔记本，对照之前几份草案，说出自己的判断和逻辑支撑，最后加上一句：“我建议我们保留更严谨的反担保条款，并要求明确时间点，否则风险不对等。”
会议室安静了一秒，对方一挑眉：“这位是……”
“我们法务部的同事。”王志远语气淡定，“她讲得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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