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已是不言而喻,徐时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住,却也没想萧厉这般直白,索性他也很坦诚,说,“是,臣就是故意的。”
故意中计,故意将计就计。
毕竟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天时地利人和,徐时能够一下职便恰好见到何令欺男霸女为非作歹。
徐时比谁都清楚是何令在搭台子做戏,为的就是引他进圈。只是姜太公钓鱼,徐时愿意咬钩,愿意尽情演出这个光风亮节的护花使者。
别管外头如何传徐时明德守性,实际上徐时的报复心极强,何都事敢给他下套,他就敢钻进去,然后借机要了何子呈的命。
“放肆,”萧厉看着徐时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有些头疼,少年清秀的五官稍显稚嫩,可做出的事却足够狂妄,“你可曾想过,如果何子呈今日再小心谨慎一些,没被你诈到,那你的后果会如何么?”
后果?
风险?
徐时嗤笑一声,何都事难道没想过事情败露的后果吗。
可正所谓风浪越大鱼越贵呀,“事实上,这次是臣赢了。”徐时微微一笑,不愿意再与萧厉周旋下去了:“陛下若是没有其他要紧事,臣便先行告退了。”
萧厉眸色一暗,抬手抚上了徐时的膝盖,他轻轻揉捏着,“急什么?”
徐时惊的一下站起了身,目露嫌恶:“臣不叨扰了。”
回答徐时的是一道凉薄的视线,上位者甚至不需要多呵斥,就逼的徐时又坐了回去。
“真是越发没规矩了。”萧厉点评一句,没再继续恐吓他,而是悠悠从案桌上捡起一份折子递过去,“看看。”
是刚进殿时萧厉在批奏的那本,徐时接过,从头看起,越看越是心惊,不禁喃喃,“这柳州知县恐怕没这么大胆……”
柳州地理位置靠近边疆线,是华锦的第二战略要领,可偏偏常年干旱缺水,收成不高,自年初起就闹起了旱灾,天灾**不断,朝廷陆陆续续拨发赈灾粮都是治标不治本,持续到现在柳州知县上报,已经有反贼自立起义军,号荡不平。
按理来说天灾频发可朝廷亦有政策,不至于触怒民怨至此,可这起义军名号取得响亮,好一个“荡尽世间不平事”,这便不得不引人深思,徐时只一下便理清其中厉害关系,所以才称柳州知县没那胆量。
——必然是官官相护,贪污**。
这便是萧厉这些天所烦的事,他有意派人去柳州走这一趟,可这人选也有讲究,得找一个无意拉帮结派却又一心为民,这样才不至于被世家收买拉拢,行无用功。
在前两个条件都满足时,还有一个先决条件:出生亦不能太低。一是背靠大山好乘凉,二是不容易死半路上,思来想去,朝中只有徐时是最合适的。有人选是好事,可这人偏偏是徐时。
萧厉有私心,他不愿意让徐时去涉险。
下柳州的途中定然机关重重,触及牵连太多人的利益,世家盘根错节,如今来了个虎口夺食的徐时,如何会轻易放过。何子呈搭的戏台便是第一步,既是试探,也是警告。
到时放徐时一人在外头若遇到危险,尽管有心相护,萧厉也实在鞭长莫及。
然徐时才不顾这些,正如同他昨日的以身入局,对于徐时而言下柳州之行既是挑战也是机会,更是为民请命的必行之举,他顷刻间就下了决定:“陛下,臣要请命,去柳州彻查此次灾情。”
萧厉不语。
徐时又加码:“再没有其他人更合适了。”
萧厉何尝不懂,他望向徐时充满坚毅的眸子,终究是妥协了,他说:“珍重。”
徐时轻轻笑了,他再告退,周厉都没多挽留。
萧厉怕他忍不住反悔。
忍不住将徐时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可是今日……
—
等徐时出了东偏门,在外等候的乘江雪一下就迎了上来,他看着走路都颇有些艰辛的徐时顿时哽咽了,“公子…”他一手搀扶着徐时,一手拉开帘子,“慢点,先上马车。”
徐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坐在软垫上时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哄道:“没事,不难受哈,乖。”
乘江雪心更加难捱了,他先是拿帕子给徐时擦净额上的虚汗,再从马车内的柜格里翻两贴药膏说,“公子,先换药吧。”
徐时轻轻嗯了一声,他一晚没合眼,撑到现在已是累极,索性闭上眼任由乘江雪动作。
徐时的腿伤不是秘密,是儿时落下的旧疾,平日里倒不会发作的这般厉害,只是昨日里在祠堂跪了一晚,夜间地上又寒凉,这才厉害至此。
而一想到回去还要应付徐正清,徐时就又是苦笑了声,然现在翻脸还不是时候,他静静思索着。
“等柳州之行结束,就可以自立门府了。”
马车悠悠行驶在长街上,乘江雪在给徐时捶腿,突然听到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思索片刻,惊喜道:“公子果真神机妙算!”
徐时轻哼了声,只要能争取到这个机会,那也不枉他这两天所受的罪。
乘江雪问:“连陛下那,都糊弄过去了?”
在今天之前,柳州之行并非只有徐时可以去,若是萧厉属意,右相之子周临川也完全可以作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但巧就巧在,何子呈乃是右相妹夫,有这么一层裙带关系,周临川自然失去了竞争资格,直线出局。这也正是徐时宁愿冒着大风险也要除掉何子呈的原因。
亦是何子呈与徐时无冤无仇也要栽赃陷害他的原因,究其根本,逃不过一个利字。
可真糊弄住了吗?
徐时还不至于如此天真,与其说是他瞒天过海,不如说是萧厉有意纵容。
徐时摇了摇头,说:“他轻视我,认定我无法挣脱束缚,但是他又爱慕我,所以乐得哄我开心。”徐时缓缓睁开了眼,眼眸中盛满了恨意,“可我会叫他好好看清楚,这世间没有人能够轻视、践踏徐长欢。”
乘江雪在一侧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手上动作不停,细致轻柔的给徐时揉腿。
他是庄子上的家生奴,从小就跟在徐时身边,他了解公子的过往,清楚他的苦难。可是乘江雪很无能为力,他除了倾听与陪伴,其他的都办不到。
小时候是,现在亦没改,乘江雪甚至有些隐秘的在心里想过……如果那个人没走就好了,他一定有法子救公子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这种蠢念头给乘江雪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宣之于口。
徐时不愿意这么快回相府听训,马车先是行去翰林院。徐时去处理了一些职务,等到天色昏沉,月明星稀,他才打道回府。
甫一入府,在门前候命的孙管家就来逮人,“大少爷,老爷有请。”他有些于心不忍,提醒了一句:“公子啊,您就少与老爷作对,多顺着他些吧。”
徐时清楚孙管家的好意,冲他微微一笑:“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孙管家心里苦,徐时要真心里有数,怎么会次次将自己陷入困境,他叹了口气想,这位大少爷行长,却是妾室所生,常年养在外头庄子里,可偏偏人家争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去年科举一举夺魁,争了个探花郎,这才被接回京都,孙管家摇摇头叹息。
他也奇怪,大少爷如此优秀,平时待人温顺有礼,做事不骄不躁,不是夫人亲生的也就罢,可怎么就不讨老爷欢心呢。
徐时要是能听见孙管家的心里话恐怕要冷笑一声,徐正清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没有孩子不渴望父爱,可惜徐时已经不是小孩了,他比谁都清楚,他的存在就是徐正清一辈子的污点,是徐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更是徐正清与徐夫人两人绝美爱情之间明晃晃刺裸裸的隔阂,只要徐时活着一天,就洗不净、抹不去。
徐时一点儿都不为此伤心。
徐时第一次得到这个认知时,他甚至为此感受到隐秘的报复性快感。
今夜有风潇潇,明月朗朗,徐时透过薄薄的纱窗,烛火照应下,依稀能看见里面高大的身影,他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迎面袭来了几本书。
徐时熟稔的躲开,又蹲下身捡起书册,说:“父亲何必大动肝火,仔细伤身。”
徐正清冷笑一声,骂他:“逆子,你也知道归家?”
在金銮殿外时左丞相便叮嘱过徐时,让他早些回府,有要事相商。
徐时自然懂徐正清什么意思,但他偏偏就是故意这么迟的,“事有轻重缓急,陛下有事召见,再如何也不能怠慢……”他好心情的将书册放上书架,问,“父亲,您说是吗?”
“呵,自然。”徐正清当然清楚徐时这是在拿圣上压他,可他亦不能提半个不字,“陛下倚重徐氏,是整个左相府的荣光。”
徐正清在提醒他姓徐。
在提醒他,整个左相府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徐时也不例外。
徐时不吃这套,但也没拆他台,总归离分道扬镳不远,所以徐时此刻一脸无所谓的模样:“父亲说的极是。”
左丞相懒得再废口舌,总算要回归今天的正题:“你算计了周邵明那个老狐狸,他怕是已经给你记上一笔,日后切记小心行事。”他顿了顿,拨弄着案桌上的小匣子,“要是再让我发现你擅自主张,后果你清楚。”
徐时有些想笑,事实上他也轻笑了声:“什么都没做时何子呈暂且不肯放过孩儿,现下什么都做了,再躲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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