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全部？”
县廨正厅中坐着五个人，各占据一角。此刻开口询问的是李无忧，而段青州刚刚讲述了最近一个月发生在长乐的怪异事件——
从县令府闹鬼到市井街巷的盗窃凶杀，从祖宅坟场到五花八门的驱鬼道士，唾沫横飞，几乎要声泪俱下。
听到问话，段青州视线转向南宫，说道：“楼主，你给补充补充？”
南宫略一沉吟，余光从李无忧脸上扫过，难得严肃道：“大概就是他说的那样，我在宣德和你分开之后就回了长乐——”
段青州大手一抬，做出个“制止”的动作：““等一下，楼主什么时候去了宣德？表弟，你也去了？”
南宫感觉自己后槽牙都疼了。
最近这些日子，她几乎每日要和这位段县尉碰面，交流各自进展，还要商议对策，算是熟识了。所以，她也快被这位的“啰嗦”“一惊一乍”“稀泥的本事”烦死了。不夸张地说，和他接触的每一天，南宫都无比想念李无忧。
南宫刚要发作，桌子下，李无忧脚尖轻轻碰了她小腿。借着桌布遮挡，其余人都没看到下面的端倪，只有南宫像个哑炮似的立即闭了嘴，收了拳头。
“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送来的那一伙人贩子？”
段青州隐约记得这件事：“就是你刚刚离开长乐城之后，让司徒过去接人那次？”
“是，只不过那些人都是小喽啰，问也问不出什么。他们的老大服毒自尽，死之前也没有交代为什么拐带老人。”
“我当时没细问，只听司徒说是群人口贩子，而且一问三不知，至今还在县衙大牢里关着呢。原来，他们拐带的竟然是老人？”段青州吃惊道。
李无忧点了点头，“这也是我觉得怪异的地方。一般拐带案多是孩童和女子，鲜少有人冲老人下手，所以就和亭北跑了一趟宣德，在那里遇到了南宫。她是去调查挖眼案相关的线索，没想到我们俩居然查到了同一个人的头上。”
“谁？”
“你知道罗贤立吗？”
“废话，密州刺史啊。”话一出口，段青州立即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你是说，老人拐带和罗刺史有关系？”
“是，也不是。”
“别卖关子！”
“说是，是因为这件事的直接促成者就是罗贤立，包括挖眼案也和他有关系；说不是，是因为他后面还有人，那些人才是罪魁。”
话到此处，段青州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他声音发颤地问道：“罪魁……是谁？”
李无忧垂了垂眼皮，没说话，直到段青州觉得板凳烫屁股的时候，他才道：“我猜是宫里那位大珰，但缺少直接证据。”
“有侧面证据也够了。”说话的是郑旭。他一脸不屑，声音恨恨，“狼狈为奸，蛇鼠一窝的东西。”
心中的预感成了真，段青州反而有种“破罐子破摔”“就这样了吧”“爱咋咋地”的疯劲儿，问道：“可他们拐带老人干什么？挖人眼睛又能干什么？拿去下酒菜啊？”
李无忧沉默片刻，吐出几个字：“长生不老？”
四个字闯入南宫耳中，和她这些日子思考的问题重合，脑中那根断线陡然串联在一起，她猛地一拍桌子：“人魅！”
一直充当听客的白无常轻撩眼皮，用特有的平缓声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不曾闻到死魂的味道，原来如此。”
段青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道：“各位大仙，各位大神，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怎么就‘原来如此’了？”
白无常根本没打算解释，仍旧老神在在地坐着。
南宫也好似完全没听到段青州的话，只对着李无忧道：“你之前在羊皮纸上就和我提过‘长生不老’，怪我没能把这两者联系起来。”
顿了顿，她又笑道：“也不能怪我，我确实该早点想到，但这东西我从没亲眼见过，连听都没听过，只在书中看到过，还以为早就失传了。”
段青州怀疑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没长脑子，但余光看到一旁的郑旭也正一脑门问好，他顿时来了勇气，问道：“表弟，楼主，跟我们解释解释吧。”
没有隐瞒的必要。于是，他略过了自己身世的部分，把在京城发生的其他事说了。
听完，段青州简直要石化了。
原来，他以为最坏的那个猜想根本就是事实！他的皇帝叔叔不仅早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甚至准备好了鱼死网破！
那么，他的父亲知道吗？作为叔叔仅有的在世皇弟，他父亲会袖手旁观吗？还是说，父亲也早就参与进去了？
那他……要怎么办？
以为可以安稳一生的泡沫破灭了吗？他这么多年在官场上小心谨慎、蝇营狗苟是不是也完全错误了？
段青州心里百感交集，就像准备上战场的士兵，没有武器也就罢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方的兵。
在场之人，除了李无忧，无人再懂他此刻的心境。而那个最懂他的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道：“别担心，没事的。”
“不担心”是不行的，“没事的”更像谎言。
这一刻，段青州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之船要转向了。至于转向何方，那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他只知道，这条船只能姓“段”，其他的，都只是其他。
就在段青州脑中万马奔腾的时候，南宫也理清楚了思路。
“小看你的皇帝舅舅了。”
说着，她看向众人：“各位，我们都没有错。这东西确实不是人，不是妖，也不是鬼，所以不管是用人的标准，还是术法或阴间的手段，都很难对付得了他。”
“非人非妖非鬼？”郑旭道。
“物老成精，人老成魅。人魅简单来说，就是活了很久很久的人，他们超脱了人界和阴界，接近于妖，因为他们可以长生不老，一直维持成魅那一刻的体貌特征。但只是‘接近’，而不是真正的妖族，所以他们有一定的法术，却没有妖的其他特征。”
“四不像啊？”仍是郑旭接话。
南宫点头：“可以这么理解。魅通常是没有攻击力的，他们在晚上出来找吃的，白天缩在屋里，只要不去刺激他们，他们是不会主动伤害人的。”
“没有攻击力？楼主，你是说，把人撕碎生吃还不叫有攻击力？”段青州一脸菜色。
“长乐的魅是变异体。”白无常突然开口，“他们不是自然形成的魅，而是经过妖力注入，硬生生炼化成的人魅，也就不具备普通魅具有的特性。也就是说，你们千万不要信书里写的那一套。你们面对的人魅，只怕比鬼可怕，比妖狡猾，比人冷血。”
话音落下，满室静谧。
段青州经过一系列打击，脑子已经麻了。他求证似的看向南宫，希望能得到一点安慰，却听南宫道：“老白说得没错，从我之前和他交手的情况看，他们法术不低，尤其是近身攻击的能力很强。”
“你见到魅了？”李无忧立即道。
“嗯，在你们县令家里，本来以为能抓到，结果让他跑了。”
“没受伤吧？”
“没有。”
李无忧放下心，又问：“对了，梁县令真死了？”
段青州撇撇嘴：“没呢，还有一口气吊着，但也跟个死人没多少区别。现在整个县衙的内务都落到了我和蒋县丞肩上，偏偏城里闹鬼事情频发，那些盗贼趁机装神弄鬼地捣乱，短短半月，城里已经发生三十多起盗窃案，还有一件凶杀案，一查才发现，居然是凶手戴了鬼面具，装作恶鬼向仇家复仇。还有那些趁机来驱鬼的道士满天飞，让人烦不胜烦。表弟啊，我这段时间就没睡几个囫囵觉，你看看我这脸啊……”
南宫默默闭上了眼。郑旭挠了挠耳朵，抱紧了自己的剑。
李无忧沉吟道：“要上报吗？”
段青州吁了口气：“该知道的，不用上报也会知道。”
李无忧点点头：“那我们就把精力放在处理事情上。表哥，你这段时间辛苦了，要是对我放心，就暂时把县衙管理权交给我，剩下的事情我来分配。”
大理寺在编捕快，皇帝的亲外甥，屡立奇功的三品带刀侍卫，三个身份加在一起，段青州可以理直气壮地“卸任”啦！
李无忧接了表哥递来的指挥棒，首先指向了郑旭：“亭北，人这边的事交给你和司徒，重点是那些趁乱滋事的盗贼乱民，可以动用你的江湖势力，手段不论，要用最快的速度把百姓的生活安定下来。”
郑旭悍然领命。门口的司徒也高声道：“李大人放心！”
接着是白无常。李无忧笑了笑：“您既然来了，也不好白来一趟。那些为驱鬼而来的道士就麻烦您送走吧。他们胆子大，官府的人对付不了，但白无常定然是有办法的。”
闻言，白无常冷笑一声：“你还真是物尽其用。罢了，举手之劳的事，交给我吧。”
最后是南宫。李无忧声音轻了些：“玉楼是最重要的，毕竟，这东西最接近的形态是妖，而且你和他交手过，最有经验。”
南宫托腮看着他，不说话。
“我去过玉楼，空无一人，你是不是把他们都放出去了？”
“不然呢，让他们在家睡大觉？”
李无忧笑着颔首：“我没看到夜浮，他做什么去了？”
“他还能干吗？找鬼去了呗。”
“找到了吗？”
南宫嘴角轻轻一勾：“你猜。”
李无忧猜：“刚才你们说，长乐六十三坊，大半地方都出现了闹鬼的情况。可我猜，真正的人魅应当不多，你找到源头了吗？”
“自然是找到啦！”屋顶突然响起一道脆生生的男音，正是夜浮。
原来，他一直在屋顶啊。
李无忧抬头，高声道：“夜浮，你家楼主不愿说，你告诉我，都在哪里？”
“大安坊钱家，大通坊崔家，昭义坊方家，永行坊孙家，还有县衙梁府！”
“五家？”李无忧道，“确定没有遗漏？”
房顶的声音不高兴了：“捕头，不相信夜浮的羽毛，你可是要吃大亏的！别忘了那个丫鬟是谁帮你找到的！”
段青州又是惊讶又是激动，也冲着屋顶高声道：“小夜浮，你可真厉害！这么说，那些在其他坊扮鬼吓人的就是来自这五家？”
“小白脸，不是扮鬼，魅本来就像鬼啊！”夜浮纠正他，“你见了就知道了！”
段青州不想见，嘿嘿笑了笑：“那就好办了，源头找到了，那下一步就直接上门查？”
“自然要上门。”李无忧沉吟道，“南宫，山中你查了吗？”
山自然指的是檀爰山。
南宫颔首：“已经派小海螺他们去了，只是山太大，他们的法术有限，暂时还没有消息。我本来是打算自己去查的，但自从和梁府的魅交手之后，城里就闹起了鬼。”
说着，她抬抬下颌，指向段青州，“你表哥每天揪着我胳膊不让走，所以还没来得及去山里探看。”
“好，那就继续让小海螺他们去查，咱们先把这五家查了。对了，阿西呢？”
“守在梁家呢。”
李无忧沉吟道：“梁家是最早出现魅的地方，也是目前受影响最大的，明日，先探梁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