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回到床边,一把抱起宋绒,从床上抓起几件小衣服塞进布包,随即抱着孩子朝窗户走去。
“你带她干啥?”宋小福急了,“带着孩子怎么跑?”
“我不可能丢下绒绒。”宋松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她是我哥唯一的孩子。”
她哥在娘失踪之后,每当宋老栓喝醉了耍酒疯打人时,总是把她紧紧护在身后。
等到能赚钱了,她哥拿到的第一笔工资,就给她交了学费。
后来嫂子嫁进来,她又多了一个疼她的人。如果不是天意弄人……
所以,她一定要带上宋绒——这是如今唯一值得她记挂的亲人了。
宋小福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太了解宋松了,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我帮你。”宋小福伸手接过宋绒,又拉着宋松翻出窗户。
三人落地,宋小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给宋松:“这是我攒的压岁钱,二十三块五,里面还有点吃的,你都拿着。”
“不行,这钱...”
“别废话!”宋小福打断她,“往北走,翻过后山,有个长途汽车站,每天早上六点有车去县城。到了县城,你再想办法去别的地方。记住,千万别去镇上,他们肯定会在镇上堵你。”
宋松眼眶一热:“小福哥,谢谢你。”
“谢啥。”宋小福挠挠头,“你...你以后好好的。等风头过了,我...我去找你。”
宋松点点头,把宋绒背在背上,用床单做的背带绑紧。月光下,她的脸显得格外苍白,但眼神明亮而坚定。
“小福哥,你也保重。”说完,她转身,沿着屋后的小路,向北边跑去。
宋小福站在原地,看着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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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松背着宋绒,在月光下一路小跑。
夜晚树林里的山路不好走,坑坑洼洼,还有碎石。
她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差点摔倒。背上的宋绒很乖,不哭不闹,只是紧紧搂着她的脖子。
“姑姑,我们去哪?”宋绒小声问。
“去个好地方,有饭吃,有糖吃。”宋松喘着气说。
“爷爷不去吗?”
“...爷爷不去。”
“为什么?”
“因为...”宋松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姑姑要带绒绒去玩,爷爷不喜欢玩。”
这个解释显然不能让四岁的孩子满意,但宋绒没再问,只是把小脸贴在姑姑汗湿的背上。
跑了大概两个小时,宋松累得不行,找了个大树下休息。
她从宋小福给的布包里掏出半块硬邦邦的窝窝头,掰下一小块递给宋绒,自己啃起了剩下的。
月光透过树叶洒落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凄厉而诡异。
宋绒忽然开口:“姑姑,有眼睛在看我们。”
宋松心里一紧,环顾四周:“别瞎说,是树影子。”
“真的,”宋绒指向树林深处,“好多眼睛,红色的。”
宋松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几双血色的竖瞳在黑暗中隐隐闪烁。是狼?还是野狗?
她赶忙抱起宋绒,继续赶路。这回她不敢再走山路了,径直钻出树林,沿着旁边的国道往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天边渐渐泛白。
宋松已经精疲力尽,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背上的宋绒早已睡熟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终于,她看到了宋小福说的那个汽车站——其实就是个破旧的草棚子,旁边立着个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宋家沟站”四个字,漆已经剥落大半。
草棚下已经有几个人在等车,都是附近村子的村民,提着大包小包,看样子是去县城赶集。看到宋松背着孩子过来,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小姑娘,这么早就带孩子出门啊?”一个老太太问。
宋松点点头,没说话,找了个角落坐下。她把宋绒放下来,让孩子靠在自己怀里休息。
天渐渐亮了。远处传来汽车的马达声,一辆破旧的中巴车摇摇晃晃地开过来,车身上满是泥点,挡风玻璃裂了一道缝,用透明胶带粘着。
“车来了!”有人喊道。
等车的人一窝蜂涌上去。宋松抱起还在睡的宋绒,也挤了上去。
车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空气混浊,弥漫着烟味、汗味和鸡粪味——有人带了一笼鸡放在过道上。
宋松好不容易找到两个靠窗的座位,把宋绒放在里面,自己坐在外面。她掏出布包数了数钱——宋小福给的二十三块五,加上自己的三十块二毛五,一共五十三块七毛五。
去县城的车票是三块钱一张,孩子半价,一共四块五。还剩四十九块二毛五。
这些钱,能撑多久?宋松不知道。她从来没出过远门,最远只去过镇上,还是去年跟着宋小福去卖山货。
车开动了,颠簸得厉害。宋绒被颠醒了,揉着眼睛看着窗外飞逝的树木和田野,小脸上写满新奇。
“姑姑,我们要坐车去哪?”
“去县城。”
“县城有糖吗?”
“...有。”
“县城有爷爷吗?”
“没有。”
宋绒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
宋松却笑不出来。她看着窗外,心里沉甸甸的。到了县城,然后呢?去哪?做什么?怎么活下去?
这些问题像一块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但她不能倒下,她得带着绒绒活下去,活得比在宋家沟好。
车开了大概三个小时,终于到了县城。宋松抱着宋绒下车,站在嘈杂的车站广场上,茫然四顾。
县城比镇上大多了,楼房更高,人也更多。到处都是叫卖声、喇叭声、自行车铃声,吵得她头晕。
“姑姑,我饿。”宋绒小声说。
宋松看到路边有个卖包子的摊子,热气腾腾。她走过去:“包子多少钱?”
“肉包五毛,菜包三毛。”摊主是个胖大娘,上下打量着她,“要几个?”
宋松犹豫了一下:“两个菜包。”
她掏出六毛钱,接过两个包子。
包子不大,皮厚馅少,但宋绒吃得很香,小口小口地咬着,像只小仓鼠。
宋松自己也饿了,但她只掰了半个包子吃,剩下的半个小心包好,放回布包里。
接下来去哪?
她在车站附近转悠,看见墙上贴着各种招工广告:“饭店招服务员,包吃住,月薪200元”“工厂招女工,年龄16-25岁,待遇从优”……
可这些都要身份证。她哪有身份证?她连户口都没有。
她娘当年就来路不明,瘸着腿,被她爹带到宋家沟时,听说只带了个黑不溜秋的木箱子。她娘和她爹没结婚,更没扯证,自然就没上户口,后来也一直没人管。
正发愁时,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走过来,穿着花衬衫,烫着卷发,手里拿着一把瓜子,边嗑边打量宋松。
“小姑娘,找活干?”女人开口了,声音很尖。
宋松警惕地看着她,点点头。
“多大了?”
“...十八。”宋松撒了个谎。
女人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不像啊,顶多十六。不过没关系,年轻就好。我那儿缺个帮忙的,包吃住,一个月一百五,干不干?”
“做什么的?”宋松问。
“饭店,端盘子洗碗。”女人吐掉瓜子壳,“就在前面两条街,叫‘平安饭店’。你去看看,合适就留下。”
宋松心动了。
包吃住,还有工资,这简直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但她还是留了个心眼:“我能带孩子吗?这是我妹妹,父母都不在了,我得带着她。”
女人皱皱眉,看了看宋绒:“这么小...行吧,但只能带一个,多了可不行。孩子吃住也得从你工资里扣,一个月扣三十。”
宋松算了算,一百五扣三十,还剩一百二。虽然不多,但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
“我去。”她说。
女人笑了:“这才对嘛。我叫王霞凤,你叫我王姨就行。跟我来吧。”
宋松抱起宋绒,跟着王霞凤穿过两条街,果然看到一个饭店,门面不大,招牌上的“平安饭店”四个字已经褪色。门口蹲着两个男人在抽烟,看到王霞凤带人回来,都抬起头。
“新来的?”其中一个瘦高个问。
“嗯,后厨帮忙的。”王霞凤说,“小宋,这是李师傅,这是赵师傅。”
宋松怯生生地打招呼:“李师傅好,赵师傅好。”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没说话,继续抽烟。
王霞凤带宋松进了饭店。里面不大,摆了七八张桌子,地上油腻腻的,墙角堆着酒瓶子。现在不是饭点,没什么客人。
“住的地方在后面。”
王霞凤推开一扇门,后面是个小院,院里搭着两间矮房:“你和孩子住这间,另一间是李师傅他们住的。厕所在外头,公用的。”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破桌子,墙上糊着旧报纸,已经发黄。但比起宋家沟那个漏雨透风的土坯房,已经好多了。
“今天先休息,明天开始干活。”王霞凤说,“早上五点起来,帮忙准备早点,中午和晚上端盘子洗碗。规矩不多,就一条:少说话,多干活。”
宋松点点头:“我知道了,王姨。”
王霞凤又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顺手带上了门。
宋松把宋绒放在床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终于,暂时安全了。
……
饭店外,刚才抽烟的瘦高个李师傅正压低声音对王霞凤说:“凤姐,这丫头靠谱吗?看着挺机灵,别惹出事来。”
王霞凤冷笑:“一个乡下丫头,带着个拖油瓶,能惹什么事?放心吧,我看人准得很。再说了...”
她顿了顿:“贵那边不是催得紧吗?先顶一阵子。”
“那孩子...”
“孩子更好了,”王霞凤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有些人,就喜欢小的。”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而此时,房间里,宋松正从布包里掏出那半个包子,递给宋绒:“绒绒,再吃点。”
宋绒摇摇头:“姑姑吃。”
“姑姑不饿。”宋松硬把包子塞到孩子手里,自己则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陌生的院子。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照进这个小房间,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宋松握紧了拳头。不管前路有多难,她都要带着绒绒活下去。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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