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布的马踢踢哒哒走着,他也不催。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走,但不知道为什么走得这么慢,难道走得慢有用吗?即使不走,难道他可以得到什么吗?一切不过是妄想。
路边溪水涨了几尺,水流湍急,漂走一块长巾,夜色中隐隐看出是鹅黄色,质料甚佳。杨小布心中一凛,那佳的领巾,紧接着上游冲下一团白色衣帛物事,杨小布想也不想,纵身扑入溪水。
那佳是被杨小布抱回别院的,她裹着杨小布的披风,浑身滴滴答答的水。杨小布解释,小姐出去骑马,不慎掉进山溪。老太君大惊,找来大夫把脉,煎药煮汤,各种安抚,还好并无大碍,仅手臂有些溪石割伤,老太君还是心疼得不行。
张雍一边忙乱,一边骂杨小布:“护卫怎么当的?绑起来!”
杨小布本来挣扎不受,但房里那佳忽然喊道:“把他绑到院子里树上!”她受了惊吓,抽抽搭搭,声音里透着嘶哑,杨小布忽然不挣扎了。
夜深了,山高月小,夜风侵肤,杨小布的湿衣服在身上生生晾干了,他被绑在一株梨树下,垂着头。众人都已离去,那佳的房里只留了暗暗的一星灯火,小汤圆打着呵欠去偏房睡了,路过时左右看看,小声说:“你别生气,明天小姐就不气了,她一向气不过夜。”
小汤圆说对了,那佳气不过夜,因为她一向当天发火。脚步悄悄,杨小布看到一双绣鞋踩在露水浸湿的石板上,向他走来,还滑了一滑。
“当心。”杨小布脱口而出。
“你又骗我!”那佳说。
杨小布苦笑。
“你现在怎么不跑了?”
杨小布不语。
那佳手里拈了一根鞭子,举手欲抽,杨小布动都不动,她手里紧了紧,还是没抽下去。夜风吹来,她吸了吸鼻子。
“回去吧。”杨小布说。
那佳站到杨小布脸边,她身量高,抬起头来,呼吸打在他的下巴上,小声说:“是不是只有我有危险的时候,你才对我好?”
杨小布偏了偏脸,喉结哽动,吸引了那佳的目光,她好奇地伸手摸了一下,杨小布触电般甩开,喝道:“你走开!”
既然如此,那佳更不可能走开,她细嫩的手指在杨小布喉结上摸来摸去,觉得并不好摸,又摸到下巴,有点沙沙的质感,不像看上去那么光滑,边摸边说:“老想着逃跑,你以为你逃得掉吗?再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杨小布慌得发颤:“你是女子,不要做这样……不自重的事。”
“这算不自重?”那佳一扬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目光落到杨小布嘴唇上。杨小布虽然武人,但皮肤白皙,眉目清秀,鼻梁秀挺,上唇薄,下唇透着柔软和润泽。那佳一念既动,踮起脚来,凑上去舔了一口。
杨小布心都跳出了胸腔,只见那佳眼中好奇,又贴上来,忽而有什么在他唇间轻轻一掠,徐小布喉间发出一声轻哼,一向清楚的脑子忽然陷入混沌。
第二天小汤圆发现小姐神采奕奕,心情甚好,便好心提醒:“杨少爷在树上绑了一夜,露水打得衣服都湿了,小姐的气消了吗?”
那佳喝着那盏燕窝粥,有点犹豫:“一放了他又逃跑。”
纠结来纠结去,杨小布的衣服已经又被太阳烤干了。等到正午,那佳大呼小叫命人解开绳索,杨小布呼吸滚烫,绳索一解开就委顿在地。这一夜风冷水冷还在其次,心情波动实在太多,加上这连日来的内心煎熬,杨小布终于病倒。
杨小布陷入深深睡眠,人事不知。大夫诊过脉说无事,那佳不放心,整日趴在他床边,掖掖被角,手帕擦擦额角,甚至尝试喂药,在将半碗药泼到他衣内后终于放弃,把勺子还给小汤圆。小汤圆笑了:“小姐是拿他当小娃娃照顾着玩呢。”
张雍不这么想,他拦也拦不住,走也走不开,踱来踱去,口中直说:“成何体统。”只恨病倒的不是自己。
杨小布睡了一天一夜后醒来,整衣束发,来见那佳时,目光沉凝。那佳刚梳妆完,小汤圆将最后一根凤钗插进她的发髻,那凤头吐出一串红宝石,正好垂在她眉心。
那佳看着他心里有点不放心,又问:“你病好了?你还跑吗?”
杨小布低头垂目,嘴里吐出几个字:“不跑了。”
小汤圆拿金盆里的残水出去泼掉,回头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心想小姐又要欺负杨少爷了。
那佳听了杨小布的回答,笑生双靥:“那你看看我今天的妆美不美?”
杨小布的头抬得从未有过之慢,却时间再长也做不好心理准备,看她明艳的容颜撞入眼帘,好像被火烫了一下。那佳看到他的神色,心满意足。
小汤圆端着食盒回来,呀的一声,说:“小姐喝水不当心,嘴上的胭脂又蹭花了。”
那佳回京那天,杨小布来辞行回顺天府衙,侯府深深,这次他站在阶下,隔着远远的距离,她身边两个嬷嬷,堂下雁翅排开八个侍女。
那佳又问:“你又要跑了吗?”
身边嬷嬷赶紧帮她道歉:“杨公爷见笑了,小姐说笑呢,杨公爷一路辛苦,请回衙门办差。”
杨小布抬头深深一眼,躬身告退。
张雍说:“那佳,我给你拨两个侍卫,是我们营里高手……”
那佳不等他说完就说:“你怎么还没走?”
身边嬷嬷忙道:“小姐身体娇弱,一路颠簸心气不顺,张少爷从小跟我们小姐一起长大的,千万宽容她小孩脾性。”
那佳回府次日,珊瑚与琉璃来访。对琉璃的禁令虽然松了,但她要出门还是要珊瑚陪同。
珊瑚见面先夸奖:“那佳姐姐气色真好。”
琉璃仔细看看:“是吗?我看着没什么区别啊。”
余秋水微微一笑。
那佳身边嬷嬷噗嗤一笑:“易小姐真是个爽快人。”
珊瑚却知道这句话并非夸奖,忙说:“嬷嬷说笑了。”
那佳不管这些官司,起身说:“我们去花园里。”
嬷嬷和侍女们远远在回廊上等候召唤,四人坐在凉亭里看水中游鱼,细雨霏霏,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那佳开口就一鸣惊人:“我要嫁给杨小布了。”
珊瑚的下巴都惊掉了:“你,你母亲知道吗?”
琉璃的疑问略有不同:“杨小布知道吗?”
那佳不服气地说:“我不管,我就要嫁,我已经亲过他的嘴了。”
这下,连余秋水都瞪大了眼睛。
珊瑚面红过耳,再听她姐姐问出一句:“很好亲吗?”珊瑚在心里一声哀叫,知道母亲给了自己艰巨的任务,可是没想到这么艰巨,她正色说:“你们怎么可以说这些……”
那佳打断她:“小丫头脸都红了。”
珊瑚哑口无言,沉默片刻,低声说:“安侯夫人不会同意的,老太君也不会同意的。”
那佳看着琉璃:“那怎么办?”
琉璃试探着说:“浪迹天涯?”
余秋水先说:“风餐露宿,抛头露面,那佳怎么能吃这种苦?”
珊瑚也说:“姐姐不要说傻话,杨小布一介平民,没有士族可依靠,薪俸微薄,那佳姐姐嫁给他只能住在小房子里操持家务,她哪里做得?”
那佳打个寒噤:“我有很多嫁妆,我家的房子也很多……”
珊瑚断然说:“安侯夫人根本不会容你下嫁,她知道此事,定会先让杨小布丢掉差事,远远发配到哪里去。”
余秋水暗暗点头。
那佳说:“你胡说!”
珊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自己也心虚了,低头喝茶不语。
那佳拉琉璃:“你说他是不是胡说?”
琉璃为难:“我也不知道你们的规矩啊。怎么就要嫁给他呢,又要操持家务又要发配什么的,不是才亲了一下吗……”
余秋水说:“那佳,这事你告诉过别人吗?”
那佳摇头,又委屈起来:“我跟你们好才跟你们说的。”
余秋水正色说:“现在只有我们四人知道此事,大家就当清风过耳,什么事也没发生,回家也别跟大人学舌。”
珊瑚心中一凛,先保证:“我不会说。”她更加后悔来到这里,无端被卷入这种有损名节的事情,还不得不被威胁着隐瞒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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