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僵持之际,远远有人喊姐姐,荣勋怀里抱着什么,冒雨跑进凉亭。
“跑什么?下雨不知道打伞?”那佳瞪他。
“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荣勋笑嘻嘻打开怀里布包,露出一只白白的小狗,小耳朵下垂,鼻子湿漉漉,眼睛黑溜溜,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给我!”那佳笑出来。
荣勋有点犹豫,抬头看琉璃:“琉璃姐姐,你怕不怕?”
“呸,我怎么会怕这只小狗?”琉璃脸红了,低头逼视那只未满一月的小狗,小狗一动不动和她对视,眼里是不谙世事的温顺和信任。她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我能摸摸你吗?我要摸了啊?”她碰了下鼻子,又摸摸下巴。那佳也伸手去摸。
“它洗澡了吗?”珊瑚问。
“洗了呀。”荣勋说着又看琉璃,“你要养吗?”
“你喜欢狗?喜欢就送你。”那佳也很大方。
“我不要。”琉璃停了手。
“只要养过一条狗,就所有狗都不怕了。”荣勋说。
“你怎么知道我姐姐怕狗?”珊瑚问。
“我真的不要,万一我哪天不在京师了,狗怎么办呢?”琉璃截住话头。
“姐姐你要去哪?”珊瑚大惊。
“我没想着去哪,就是随口说说。”琉璃说。
余秋水笑道:“珊瑚,你姐姐以后总是要出嫁的,如果嫁的是外官,或者夫君外放,她自然要跟着走啊。”
琉璃下意识想反驳,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琉璃姐姐嫁给不外放的京官不就好了,或者到时候我给你养着。”荣勋说。
“什么嫁不嫁的?我的狗也不要别人养。”琉璃不高兴了,低头对那条狗说,“我真没办法养你。”然后起身走开了。
那小白狗扑的一声掉下来,一团雪球样滚出去,汪汪叫着,冲向水边踱步的一个身影。
荣勋抬头一看,大声喝止:“回来!爹爹小心!”
游廊上一群侍女仓皇涌过去,哪里来得及,安侯本身脚步不稳,被吓了一跳,往前一冲,几乎栽进水里。
只听扑通一声,那佳只当父亲落水,大喊:“侍卫!侍卫呢!”这水是侯府特地引来的活水,不算浅。再定睛一看,安侯坐在岸边,脚边几块石头被他踢下去了,才放下心来。
荣勋扶起父亲,帮他怕打衣上青苔,小心劝慰:“路上湿滑,父亲回房去吧。”
安侯忽然发疯一般,直往池中跳去,几乎把荣勋一起扑倒。好在荣勋年轻敏捷,抱住父亲滚落岸边,堪堪未曾落水。
“怎么回事?父亲要投水?”那佳问。
“小姐口无遮拦,不可乱讲话。”嬷嬷喝止。
安侯在荣勋怀中依然不住挣扎,指着水喊:“剑!我的剑!”
那佳这才明白,对侍卫下令:“侯爷的剑掉进水里了,你们捞上来。”
但是安侯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坚持在河岸边等着,连亭中也不愿来,众人只好陪站,幸好雨已经停了。
岸边草地积水,众人直站到绣鞋都湿透了,几拨侍卫下去,安侯爷那柄须臾不能离身的宝剑还是不见踪影。
“爹爹你今日是不是没带剑出来?”荣勋说。
安侯摇头,恨不能亲身下水打捞。
“爹爹你的剑在这里。”那佳偷偷命人另取来一把剑,龙吞夔护,拿给他看。
安侯看一眼,摇头不要,仍然不肯走。
再过一会,有侍卫喊“找到了”,众人大喜,那侍卫跳出水来,手中却只有一支剑鞘。剑鞘乌涂凃没有任何镶嵌,安侯却一把抱住。那佳从未细看过这柄父亲视如珍宝的剑的样子。
剑鞘已经找到,那宝剑一定在水中,但这宝剑始终不能现身,那佳把侍卫们骂得狗血淋头。眼看天色向晚,黑云沉沉,又要洒下一阵雨,那佳说:“爹爹,我命人抽干池水,你先回房,明天你一早醒来,我定然把这把剑送到你面前。”
安侯根本不听,固执地盯着水面。
琉璃小声跟那佳说:“不如我先打晕他,先把他弄回去……”珊瑚狠狠捏了一把姐姐的手腕。那佳摇摇头,不愿这么对待父亲。
余秋水无奈一笑,摘掉簪环,塞给身边的珊瑚,踢掉绣鞋,像一尾鱼一样滑进水里。
珊瑚呆了一呆才叫:“秋水姐姐!”
那佳也喊:“秋水快上来!这水长久未曾清理,有很多淤泥和水草。”
琉璃两眼放光:“原来秋水的水性这么好,像鱼,像在水里长大一样。”
余秋水冒出头来,皱眉吩咐侍卫:“你们都上去,把水都搅混了。”回到水里,她神色间透出一种自信和威仪,众侍卫无不领命。
余秋水再次潜下水去,翻起石块,拨动水草,久到众人心都悬了起来,久到那佳都沉不住气了,她才浮起吸气。众人屏气凝神看她,她犹豫说:“我看见了一柄剑,似乎断了。”
“断了也没关系,找不到也没关系,这是活水,也许冲出去了。”那佳说。她内心已经放弃,她下意识觉得如果秋水找不到,那别人也不可能找到。
余秋水刚才掠过一丛纠结的水草,从中掉下了一只剑柄,平平落在细沙上,剑柄朴素,与那剑鞘风格一致,深水里碧幽幽,流光闪烁,她看得清楚,剑柄上根本没有剑身,难道剑身脱落插进了水草?可是这么容易脱落,难道这根本不是一柄宝剑?
余秋水再次潜下去,很快就上来了。她一贯沉静的眼中有几分惊讶和兴奋,右手擎出一支长剑,剑身映着水色,若有若无。
安侯一见便呜呜大叫起来。
一见那剑,琉璃心中蓦然腾起凛然之意,手指蠢蠢欲动,不禁暗自警惕:难道我起了贪念?
荣勋待要双手接过那剑,余秋水阻止:“会割破手,此剑锋锐,你拿剑鞘来。”
众人拥过来看宝剑,比平常的剑较为细长,色泽银灰,不很明亮,分明被余秋水握在手中,依然像一个阴影,余秋水执剑之手岿然不动,剑身上隐隐光彩飘忽不定。
“好漂亮!”琉璃叹道。
“我竟然不知道父亲手中常带的是这么一把宝剑。”荣勋说。
安侯不住催促,余秋水将剑缓慢归鞘,眼看那一段水痕就要再次埋藏于朴素的剑鞘,众人都有些不舍。
琉璃手随心动,忍不住伸手在剑身上拂了一把,触手冰凉,收回手来,荣勋惊叫一声,殷红的血已经顺着她的右手滴下来,琉璃后知后觉感到疼痛,摊开手,右掌心长长一道伤痕。她还只管去看那剑,湛湛然无一丝血迹。
荣勋忙不迭喊人来上药包扎,伤口居然不浅,琉璃自嘲:“我玩剑的居然被剑割伤了,也是活该。”
那佳叹气:“可惜这剑是我爹的,如果是我的,我就送给你了。”
余秋水笑道:“又说傻话,以后这剑要给也是给荣勋。”
那佳不以为然:“他的我的有何分别?秋水你水性真好,比我家所有侍卫都好,那些男的都比不上你。”
余秋水淡淡说:“我们南方孩子,江边长大,天生会水。”
琉璃说:“秋水这是钱塘江上和运河上习得的水性,跟这些只在水塘里游过水的侍卫比,那是鸿鹄与燕雀的差别。”
秋水瞅了她一眼。
易宅深处一所荒废庭院,是易家祠堂,惟有新年时会打开,下人进来清扫,平常是院门深锁,众人敬而远之,年幼或胆小的下人中流传着此处闹鬼的故事。当此夜色深沉,月黑风高,高墙内风声飒沓。凌风和琉璃对打,比平时支撑的时间都长,兴奋起来:“我兴许能打过你左手剑!”
“那你要进步比我快才行,我左手剑以前练得不够,现在要好好练了。”琉璃不服气。
“你以后就用左手剑和我打,你也能练,我能能练,你右手剑我差得太远,输得太快了。”
“有道理,只是这样进度太慢,也许打不过你秋水姐姐,除非你能让她左手跟你打。”琉璃烦恼。
“我能打过。”
“你要智取吗?可是秋水很聪明,不会上当。”
“她信任我,我可以智取,但智取只能赢她一次,赢不了第二次,而且智取不能得到她的尊重,我若想要她心甘情愿跟我回江南,就必须正面赢她。”
一场比试下来,两人坐在黑郁郁的松下休息,凌风拿起一只水囊要喝,又停下来,没有用嘴直接触碰瓶口,而是远远把水倒进口中。琉璃不解,也懒得问。
凌风不惯沉默,总是先说话的那个:“你怕狗,怎么不怕鬼?”
琉璃白他一眼,十分嫌弃:“骗小孩吗?世上没有鬼。”
“你只在京师生活,天下之大,没见过的东西多的是,你没见过就是没有吗?”凌风渐渐可以跟她胡扯。
“如果有鬼,我父母为什么从不来见我?”琉璃说。
凌风愣住,他从未问过琉璃家世,也不敢问,只能沉默。
琉璃倒没当回事,说:“常人怕鬼也好,否则我们怎么能有这么个地方练剑,又清净,我又不用多跑路。”
直到练过一个更次,凌风回去,洗浴完,躺在床上,心中忽一闪念:“她父亲不是顺天府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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