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山回来,杨小布就发现阿忍比之前瘦了些,脸上也没了笑模样,这感觉一掠而过,他没有多想,他谋划着更重要的事。
元祖倒是抱怨起来:“女孩怎么年纪越大力气越小?以前姐姐提一桶水不费力的,现在都要我提。”
元捕头呵斥:“帮你姐姐提桶水你就抱怨,等她出阁了,洗衣做饭全是你自己。”
元祖回嘴:“那我不会娶个老婆吗?”
元捕头嗤笑:“你才多大?”儿子还小,家里没有女人,他有心让女儿多留两年,这两年就当是好好帮女儿相看合适的郎君吧。
元祖笑嘻嘻:“爹爹,如果姐姐嫁给我师父,不就还能继续照顾家里吗?反正师父无父无母,就让他住到我们家,他有了老婆,姐姐也还在……”
元捕头喝止:“胡说!这叫入赘,你师父是个有志气的,绝不肯入赘,你姐姐嫁给他只能住去他那两间破茅屋。小杨虽然有本事,想出头还得熬日子,你姐姐长得这么好,定能找到家境更好的。”
二人今日比往常出门早了一刻,刚好没遇上杨小布。中秋在即,他提了一扎月饼,是前晚特地去清泉寺买来的,推门就见阿忍倒在院中,呼唤两声,悠悠醒来,扶着杨小布的手臂勉强起身。
杨小布扶她坐到厅里,见她面白气短,双目微合,立即要去找元氏父子,阿忍揪住他的袖子死死不放,说去找大夫,阿忍也不肯,心里记挂着杨小布要及时上衙门,帕子捂着脸哄他:“我歇歇就好。”
杨小布被她推出去,心里还是觉得不妥,找人送了个字条去安侯府。
午时杨小布再到元家,阿忍的厢房里一片喧嚷。阿忍坐在床上,那佳与琉璃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正在大谈大笑。那佳先发现他,踩着鞋跑出来,扑地撞进他怀里。
杨小布是个冷静的人,但遇到那佳的热情,心里还是热乎乎的,又忍不住去看阿忍房门,无人出来,再看院门,无人进来。
“怕什么?”那佳脸蹭着他的衣服。
杨小布不答,他一脸稳重,但脸上是红的,问:“她怎么了?”
那佳又去拉他的手:“她不肯去医馆,小汤圆给她喝了一碗姜汁红糖,歇了一阵,似乎好些,刚才琉璃过来,我俩说好多笑话逗她,她也笑,看着挺好。”
说话间,琉璃的声音隔墙传来:“小汤圆怎么还不回来?我饿了。”
杨小布迈步走开,那佳不放手,但大门吱呀一响,她不得不放,原来是小汤圆回来了。她手提一个四层提盒,杨小布去接过来放到桌上,说:“我先回衙门。”知道家里有女客,元捕头和元祖都回避了,他也不该留,奈何那佳拦住不放,死死把他按在桌边,双手抱住他的肩膀往下压。
众目睽睽,杨小布从脸上红到手指尖,小声说:“我不走,你坐下。”
小汤圆熟视无睹,琉璃却目不转睛看着他们,一脸惊吓,阿忍垂着眼假装没看见,对琉璃说:“我给你盛汤。”
琉璃坐着,阿忍站着,宽松袖口对着她,手臂之前是肌圆肤润,现在细了好些,她忽然目光一凝:“你手臂扭伤了?”她分明看到小臂上有一道乌黑的印子,伸手就要去卷她的袖子看。
阿忍吓得脸色又白了几分,捂住袖子说:“之前失手撞到门边上了。”
琉璃瞅了杨小布一眼,只当是他在所以不便,安慰说:“我不看了,你别慌。我练剑也常有磕碰,回头贴块膏药好得快。”
小汤圆还记着帮那佳布菜:“我刚才在门外,遇见了一个人,你们猜猜是谁?”
“卖饴糖的婆婆来了吗?”琉璃问。
“你最好看到的是沈西园。”那佳看看阿忍笑。
小汤圆看阿忍,阿忍筷子发颤,笑容惨淡:“我猜不出来。”
小汤圆又看杨小布,杨小布不想陪小姑娘玩这种游戏,轻咳一声。那佳便说:“他肯定不认识。”
小汤圆恍然大悟:“杨少爷还真是不认识,小姐你好聪明!我见到的是王府的云姨娘。”
“哪个王府?”琉璃不解。
小汤圆一瘪嘴:“原来你也不认识,是诚意伯府,王少爷家,王少爷的姨娘。”
琉璃仍然不懂:“你遇上了王子佼的妈妈的妹妹?”
小汤圆咬咬牙,几乎掩饰不住满脸鄙夷之色了,那佳哈哈大笑:“傻子,是王子佼的侍妾,叫云娘,是个美人,哼,这小子也配?”
琉璃追问:“有多美?”
那佳想了一阵,噗嗤笑出来:“美到连荣勋这种小孩看到她就脸红。”
琉璃悠然神往:“那你下回见到要指给我看。”
两人一来一回说着,那佳忽然抬头看阿忍:“你这就吃饱了?难怪你身子弱。”
午后几人各自归家,那佳吩咐小汤圆去酒楼归还提盒,独自与杨小布往侯府去。
杨小布走得端正,那佳却不时挨挨擦擦,光天化日,杨小布拘束,不住回避,被挤得贴着墙根走,心里又甜又乱。忽然那佳挨过来,把他挤到墙角,杨小布心里一跳,抬眼去看那佳。那佳靠得很近,笑眯眯说:“不是。”
杨小布脸腾地红了,原来自己的心事如此分明。
那佳竖手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往旁边一指:“那就是云娘。”
果然,一个女子袅袅婷婷过去了,微微低着头,带着满街人的目光,照样走得不紧不慢。
“美不美?美不美?”那佳追问。
“没看清。”杨小布顿一下说,“我都在看你。”
“现在我真的要亲你了。”那佳凑上来。
一个念头在杨小布脑中模糊地闪了一下:云娘难道是去元家?这个念头很快消失了,他只能感觉到唇间的柔软甜蜜。
等那佳伏在他肩头喘息的时候,杨小布说:“那佳,我要去绥远了。”
阿忍堵着门不让云娘进,云娘隔着板门轻声细语:“元姑娘,我已经在门口站了一盏茶的功夫,左邻右舍走来走去,看着会说什么呢?”
阿忍手一抖抽开门闩。
云娘闪身进来,阿忍靠着墙摇摇欲坠:“求你们放过我,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姑娘说这话,少爷听了不知道有多伤心,他不知道有多爱你。”云娘笑着。
“你别说这种话了。怪我软弱,当日我没有去死……”阿忍全身都在抖。
云娘声音仍是甜蜜蜜的,神情中却带出一丝冷笑:“姑娘是明白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事已至此,还在倔强些什么呢?何必让少爷两头跑呢?”
“我是被逼的,我是不情愿的,你们也欺负够了,放了我吧。”阿忍掩住脸。
“姑娘该不是故意的吧?姑娘越是这样不情不愿,少爷越是舍不得放手。什么样的高床软枕没睡过,少爷现在偏偏爱你这陋室草床。”云娘说。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阿忍脸上惨白。
“你何必恨我?少爷想要什么,我自然只能帮他。今日我来,是少爷让我给你送些参片,昨日你中途晕倒,少爷挂心呢。”云娘叹道。
“你怎能如此如此无耻?”
“姑娘真是脸皮博,你我是姐妹,这些有什么不能说的?你那些要紧的伤处,我也一并给你上药吧。”
“我不要!你告诉他不要再来,否则我便与他同归于尽。”阿忍手指甲陷进肉里去。
“少爷下次再来,我还是提前一日告诉你,”云娘放下手中纸包。
她转身离去,最后露出一个笑容,艳若桃李。她知道门里那姑娘已经气到什么程度、弱到什么程度,可是她谁也不怜悯。谁来怜悯她呢?十三岁进甜水巷谋生,十七岁终于进了诚意伯府,之后三年,跟王子佼参加各类酬应,只需对方一个眼神,然后王子佼一个眼神,她便自动依偎过去。不管怎样,日子比甜水巷好过。她活到二十岁,谁也不怨,唯独看不惯这类贞节烈女姿态。
杨小布在侯府的屋顶上与琉璃不期而遇。
他不愿出此下策,但那佳愤然离去,他有点慌了神,在侯府外徘徊良久,夜幕降临之后,他身不由己一般越过了围墙,心里骂自己鬼迷心窍,脚下已经往那佳闺房方向而去,心想:看看就走,只要她无事,只要她不生气……
侯府高墙深院,守卫重重,杨小布虽然曾经来过一回,要进去也不容易,何况第一次干这种事,更是步步小心。当一颗圆圆的小石子打到他后背上时,他吓得从屋檐上掉下去,一幕幕从眼前掠过的,是声名扫地、前途尽毁、那佳鄙夷的眼神和远去的脸。
随即,后领衣服被一只手抓住,轻轻往上一提,杨小布借力重归屋顶。再次趴好,杨小布面寒似水,看向身边的琉璃。
“居然遇见你,之前偶尔遇见,都是……”琉璃忽然闭了嘴。
“有别人来找过那佳?”杨小布心里一沉。
“你在说什么?跟那佳有什么关系?”琉璃先是皱眉,忽然又笑起来,“你以为那佳跟别人私会?”
杨小布沉默不语,他见惯了善于伪装的犯人,心中狐疑不定。琉璃不像说谎的人,那佳更是天真热情,但凭什么是他有这种好运?他一介平民,有什么值得侯府小姐青睐?侯府小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应该大有人在吧。现在那佳既然让他滚,他何必再纠缠?
琉璃心思已经转到了别处:“原来你跟张雍之前摔跤隐藏那么多,你能无声无息走到这里,功夫很不错嘛,比……有些人强,我们打一场如何?”
杨小布怎么可能跟她打,他急速退避,在屋檐上远远一躬,朝侯府之外退去。他纠缠于自己阴暗的思绪,至于琉璃为什么夜闯侯府,他一点也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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