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老太君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去那佳房里。
今天那佳没出来陪她用餐,她才听说昨晚她与红鸾夫人有一番争执,之后回房独自闭门不出,丫头听见房里砰然响动,大概是砸了不少花瓶器皿,但任凭怎么劝说,她也不肯开门。红鸾夫人听到丫头来禀,冷笑一声“让她去”便不再理会,今天更是一大早去了伊犁将军府看戏斗牌。
老太君很生气:怎么做娘的?红鸾夫人在外行事大方,有决断,老太君感谢她顶门立户,但她当娘没当好啊,不能贞静自守,以身作则,也不能好好教养两个子女,天天往外跑,导致那佳这么任性,荣勋也什么都不懂。
到了那佳门口,小汤圆正端着茶盘哄她开门让她送进去一碗燕窝。平常那佳待她最好,现在不但不开门,回都不回一句。
余秋水扶住老太太,老太君唤一声那佳,房里没有动静。再唤一声,远远地,那佳回了一声:“奶奶回去吧,我要睡觉。”声音含着哭腔。
老太君顿时着急:“你别怕,有我呢!你娘欺负你了,我去骂她!你要吃饭的呀,先吃了饭,给你我那副红宝璎珞,带你去西山,去长塘,去真定!”把那佳平时许过的愿都拿出来引诱她。
屋里窸窸窣窣,那佳声音到了门边,哭哭啼啼:“我只让奶奶一人进来。”
老太君满口答应。那佳门开一线,老太君挤了进去。
进门哎呦一声,果然满地碎瓷片,没处落脚。那佳已经哇的一声,抱住老太君痛哭起来。老太太顿时就只有心疼了。但听完那佳的话,老太君也怔了:“你爱上那个小捕快?他不肯娶你?”
那佳点头:“是的,他要从军去。”
老太君按捺住性子,咬牙慢慢问来:“你爱他什么?”
那佳想了想:长得好看?沈西园比他好看。功夫好?琉璃比他功夫好。她说:“奶奶我完了!我不知道爱他什么。书上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果然如此!”
老太君气笑了:“你这是想不出他有什么了不得的好处。”
那佳赶紧说:“不是!他对我好!他救了我两次!我吃饭没带银子,他给我付账!”
老太君淡淡一笑:“我孙女这么好,别人对你好,不是应当的吗?”
那佳嘟嘴:“我不跟你说了!”她皱眉,杨小布对她那么好,为什么无法打动祖母?
老太君摸着孙女的头发,低声问:“那佳,他可曾对你有过越矩之事?”
那佳脸一红:“没有!他是正经人。”老太君满意点头,却听她低声补了一句,“要有也是我对他……”
老太君手下一紧,那佳惊呼一声:“奶奶,你抓痛我头发了。”
老太君手松开,看着孙女天真烂漫的脸,沉吟道:“从军是好事,他想要娶安侯府的小姐,挣军功最快了。”此人肯离开最好,不必侯府亲自动手,以免那佳心中有怨。去了军中,就算运气好,没个十年八载也不能有出头之日,那时那佳已经绿叶成阴子满枝了。
那佳摇头,泪水纷纷洒落:“我要他陪在我身边!”
老太君看得心痛,内心咒骂杨小布,面上一派慈祥:“小杨捕快这是有志少年啊。”
红鸾夫人一回府,就被叫来老太君房里。
老太君不露声色:“那佳不小了,该议亲了吧。”
红鸾夫人微微一笑:“我今天去沈家,就是说这个事。”
老太君微微点个头,也不再说什么。
红鸾夫人回去先将一封书信交给余秋水:“你父母已同意了,只是你母亲不耐长途奔波,无法亲至京师,你便从侯府出嫁。你放心,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
余秋水紧紧握着那封信:“多谢姨妈。”一直牵挂的事终于落定了,她可以携夫君荣归故里,告慰高堂,心里却空落落的。
那佳被老太君安抚后心情平稳,跟母亲也不念旧恶,听说此事喜上眉梢,说:“我还没近身看过新娘子呢,这次我可要好好看看。”
红鸾夫人轻飘飘说:“那你好好学学,你也是要当新娘子的。”
那佳咯咯直笑。
大概是操劳了,当天夜里老太君就病了,太医来看过,吩咐当心调养。老太君最爱孙女,那佳也后悔不该发那一通脾气迁怒于奶奶,天天陪着她,一时倒也抽不开去想杨小布执意从军的事。
那佳侍疾不能出门,盼着别人来看她,琉璃来时她便拉着说个不住,又将杨小布从军之事说了一遍,眼巴巴看琉璃如何评价。
但这件事超出了琉璃的经验范围,她搜索枯肠,最后说:“那你要做王宝钏?”
这出戏人人都看过,那佳一愣,怒道:“我才不苦守十八载。”
“我看你也不能陪他木兰从军啊。”
“我是要他留下来陪我!我要嫁,我奶奶一定答应。”
“如果我是你娘,我就杀了杨小布,这最简单。”琉璃表示怀疑。
“胡说!”那佳打个寒噤。
“杨小布功夫好,但是如果官府要杀他,他肯定不敢还手,束手就擒,一点都不费工夫。”琉璃分析。
“那我怎么办?”那佳顿足。
“你不想让他走,也不想让他死,那就先绑了他,关起来。”琉璃还在说笑。
“你怎么尽出馊主意?你认真想想。”那佳呸道。
琉璃的眼神已经被另一件东西吸引过去,安侯向老太君房里走去,腰上系着承影剑。她情不自禁地要跟他去,被那佳拉住:“进屋就不好玩了,你帮我想想啊。”
眼看安侯已经进屋,看不到承影剑了,琉璃回过头说:“听叔父说,杨小布再过七八日就走了。”
琉璃变成了信使。
她先是去找杨小布,从衙门找到元家,问了阿忍到他自己家才找到,原来他家在清泉寺租赁了两间房子居住。琉璃第一次来这里,但见四壁萧然,房中也无甚家什,阶下石隙杂草丛生。琉璃拖了个蒲团,坐在檐下发呆,想着自己曾经住在庙里的日子,倒有几分亲切。
杨小布走进来,手里破布包着一罐东西,大概是从庙里灶下煮的晚餐,一进门便冷下脸:“你来干什么?”
琉璃觉得他脸色有些不对,他一向收敛着性子,对人很客气,此刻过于恶劣。她不禁讶然:“你是在冲我发火?”
“这是我家,你不请自入,在衙门里可以治下一个擅闯民宅之罪。”杨小布说。
“那你抓我去衙门吧。”琉璃发怒。
“我可不敢,虽然你闯了我家,但是就算去衙门也是治我的罪,你猜为什么?”杨小布冷笑。
琉璃涨红了脸,瞪视着他,不解他为何变成这样,这一趟信差真憋屈,她**说:“明晚子时,那佳让你侯府沉水阁见她,就是花园里那个水榭。”
杨小布张嘴要说话,琉璃截住:“我话已带到,去与不去,不必告诉我。”她起身就走。
杨小布看着她身影消失在门口,良久,一脚踢碎了面前的罐子,麦粥泼了满地。为什么这样?那股无法控制的羞恼从何而来?琉璃不懂,他自己却很清楚,他不愿她们看到这贫寒到仿佛废弃的家,死也不愿,错过心爱的女孩也不愿。
琉璃看到了,他和那佳的缘分也终结了。
琉璃一路回去一路生气,想着要在那佳面前把杨小布大骂一通,但那佳正在侍奉老太君吃药,她盯住小汤圆:“你过来,给我揉揉你的脸。”
小汤圆捂脸躲开:“你去找少爷养的小狗,随便你揉它。”
琉璃悻悻然离开,其时暮色已深沉,各处开始掌灯,琉璃在树影下一晃,忽然不见了。
晚餐已毕,还未到就寝时间,安侯独坐灯下,向窗外呆呆凝望。
每当昼与夜的交界点,他混沌的头脑中都会再次产生一种遥远的恍惚感,一些破碎的画面在神智的边缘一触即散,恐惧像火苗,一伸一缩舔舐着它。他抱紧手中长剑,喃喃说:“死了,死了。”
“谁死了?”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问。
安侯猝然回头,眼前白影一闪而过,空荡荡的房间并没有人,他便以为又是一场幻觉,他说:“你死了。”
琉璃隐身屏风后,忽然毛骨悚然,她掠到门外,敲响门扉:“侯爷。”她深施一礼,笑道:“我是易府的女儿琉璃,常来跟那佳玩,久闻侯爷宝剑神奇,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安侯自言自语,仿佛又陷入恍惚:“那佳,那佳……”那佳是女儿,他是知道的。
琉璃缓缓走近,脸上挂着笑:“那佳跟我可好了,侯爷给我看一下剑可好?”她轻轻伸手去碰那把剑,心里怦怦跳。
安侯看着琉璃,没有收回那把剑,而是慢慢抬手,掌心落在她头发上。
琉璃只当他把自己当做那佳,也不退避,静悄悄把承影剑拿到了手中,比寻常的剑略沉一点。
安侯的手抚过她的头发,脖颈,肩膀,那手越来越重,顺着肩膀在后背和腰部流连。
琉璃忽然警觉,后退两步。安侯没有动,仍然愣愣看着她,眼中的东西她看不懂。这是琉璃第一次正视安侯,原来他并不很老,跟叔父差不多大,身体强壮。琉璃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竟然把她看作一个女人?
安侯站起来,身体僵硬,伸出手来,向前走了一步。
他不足为惧,但琉璃心中升起奇异的恐惧,手一抖,承影出鞘:“你坐下!”
剑在手,琉璃什么也不怕了,她转动手腕,看承影在灯下投下的半透明影子,心中兴奋异常,灯上一只飞虫,她忍不住一剑刺去,剑未至而虫子跌落。这把剑她真是爱不释手,琉璃身随意动,顷刻之间一条晶亮的溪水绕室而动,她将所有飞虫全部刺于灯下,喜不自禁。直到旁边发出嗬嗬之声,琉璃回头看,安侯抓着胸口衣服,仿佛窒息。
琉璃收剑回鞘,远远递给他:“不用怕,还给你。”她不再害怕,但也不愿再走近他身边。
“你是谁……”安侯握紧喉咙,喉管里挤出几个字,然后一头栽倒。
安侯老太君这天直到夜里都无法安歇,儿子猝然晕倒,延医服药,忙了大半夜,她真的头晕目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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