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躲在一堵墙后,远远看到一人悄无声息往幽云阁潜去。
她一把绿豆飞过去,正中此人前襟,然后洋洋洒洒落到瓦面上一片响,底下守卫闻声而动,那人只好飞身离去。
琉璃摇摇头,也悄悄溜走。将军府龙潭虎穴,她没办法抢出承影,只能用这种办法提醒其他试图带走宝剑的人。这么救过好几拨人了,就算是功德吧,也不知道那些人真是前朝旧人,还是纯纯觊觎宝剑。
街头雾气茫茫,一柄剑刺穿白雾,刺向她喉间。琉璃侧身躲过,长剑出鞘与对方斗在一起。
对方也黑布蒙面,几招过后,那人忽然后退,说:“易姑娘。”
琉璃吃了一惊,一剑击出,锋锐无伦,既然身份暴露,只好将他拿下。那人堪堪格开这一剑,拉下面罩:“故人相见,就要下杀手?”
此人竟是真定路上曾遇见的老乞丐,琉璃收剑说:“将军府有埋伏,硬弩和火铳都有,硬闯无法生还。”
“我已经苟活十几年,就算丧命我也要闯这一遭。”老乞丐一扬眉。
“那随你。”琉璃掉头就走。
“你不问我与承影剑的主人有何渊源?”老乞丐说。
琉璃已在一丈开外。
“你是承影剑传人,我舍命为你撕开一条口子,你取承影剑如何?”老乞丐喊道。
“不必。我要不要那把剑,都是承影传人。”琉璃回头说了一句,脚下不停。
“也罢,我自己去,这些年不人不鬼我也活腻了,将这条命还给承影剑,就当赎罪。”老乞丐叹道。
将军府里乱了,琉璃贴在墙角听着,终于一跃冲天,翻上屋檐。
那乞丐果然厉害,他手中白色剑芒旋开,如虹霓,撕开一条通往幽云阁的路。但琉璃看得明白,他已深陷军士重重包围之中,难道他想冲进幽云阁,与承影剑死在一起?
军士手持盾牌大刀,步步逼近,在这种狭窄空间,以这种手法对待一个江湖人,琉璃摇摇头,他没有生还可能。
她目光倏然一凝,那乞丐忽然抖开背后披风,滚出一个人,他一手扼住那人咽喉,对军士们怒目而视。那人双手被绑在身后,穿一身白色中衣,显然是从睡梦中被掳来,长发流泻,身形窈窕,隔着远远距离,琉璃也能认出是阿忍。
乞丐提着阿忍脖颈,撞上军士手中之刀,速度之快,显然是不在意她的生死,阿忍发出一声尖叫。军士们往后一退,就在这一退之间,乞丐进了幽云阁。
但身后箭镞忽至,那箭镞挟风而至,气势凶猛,直直射向阿忍咽喉,老乞丐不能失去这个人质,带着她伏地一滚,怒道:“伊犁将军爱妾的命,你们是不要了吗?”
他的目光穿越人群,落到射箭的黑衣人身上,身形一顿,说不出话来了。
沈朗已经看清他眼神中的惊惧,恍然道:“原来是故人。”
老乞丐缓缓松手,阿忍软倒在地。沈朗已通过这一箭表明态度,挟持此女已无意义。两人对峙,谁都没发现阿忍身下渐渐漫出血迹。
伊犁将军之狠辣,令人心惊,阿忍蜷卧于地面,下一刻伊犁将军下令万箭齐发,她就会与老乞丐一起死掉,她也可能在争斗中被误杀,还可能流血而死。琉璃很伤脑筋,众目睽睽,如何潜进幽云阁救出阿忍?
沈朗忽然不想老乞丐这么快死了。这十来天设伏,来的人没一个有分量,都是小鱼小虾,而这个人,似乎有点意思,如果他是扬州故人,活捉了做个诱饵,似乎更有意思,他认为安侯的谵语不是空穴来风。
“你在扬州见过我?”沈朗问。他的态度好整以暇,犹如猫逗老鼠。
老乞丐手中之剑漾出一片光华,他知道自己的手在抖,他不是来赴死的吗?为什么他还是这么怕他们?他狠狠一剑刺出,摆好招式:“我今日来了就没想走,十六年前你就挟兵威压人,今天你敢不敢跟我单打独斗?”
“我以兵威压人又怎样?你也配挑战我,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既然故人相见,你摘下面罩吧。”沈朗笑道。
老乞丐这些年隐姓埋名,既见不得故人,也见不得仇人,绝不肯摘下面罩。他不答话,纵身跃起想去抓堂上那柄长剑。他潜伏几日,知道那剑是真品,沈朗为了诱人来取,命军士每天拔剑出来耍一圈,那影子般的光,他认识。
剑握在手中,沉甸甸,他却犹豫着不敢抽出来。
沈朗心中一动:“谢碧城!”
老乞丐吓得手里的剑几乎要掉下来,他握紧剑,嗓子已经嘶哑了:“你怎么知道?”
沈朗笑道:“果然是故人,当年你给我们画了城中详细地图,可是给我们省下不少麻烦,只是封赏之时怎么又跑了?你那时跪着求我饶你性命,今日竟然敢上门送死?”
阿忍的血已经漫到老乞丐的脚边,他脚下一滑,让开一步:“当时我受你蒙骗,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我不容你再羞辱。”
“少给自己脸上抹金,说受到蒙骗不过是你自欺欺人。自己胆小,何必跟着别人装大胆?你以为今天死在这就能一雪背友求荣的前耻?”
老乞丐剑尖颤动,说不出话来。
几进院落之后,忽然腾起冲天火光,军士略有涌动,但沈朗目光如电,军士一张望之间就恢复平静,李副将下令:“马棚起火,你们这一支,去救火。”
话声未落,又一处腾起火光,是厨房方向,李副将向沈朗看一眼,又分一支兵去。
紧接着,书房起火。
下一瞬间,三支火箭不知从何处射向幽云阁,箭头淬油,钻进木头里,哔哔啵啵烧起来。
沈朗面色沉了下来,冷笑道:“你这种老鼠竟然还有同伴?可惜无论你同伴想尽办法,也救不了你的命。”他不耐烦了,手一抬,老乞丐眼睁睁看着火光奔向自己胸口,毫无闪避余地。他胸口一痛,脑子一昏,身不由己往后飞起,咔嚓一声撞翻了屏风,全身骨节像散了架。
京师少雨,这木制阁楼在秋风里晾得相当干燥,风助火势,瞬间便烧了半边,浓烟滚滚,遮蔽了将阁内情形。
琉璃就在这时摸进幽云阁,她直奔阿忍所在,想抢出阿忍。捞着阿忍软趴趴的身子往外走,脚下忽然伸出一只手,五指如钩,紧紧抓住她的脚踝。琉璃大惊,待要一脚踢出,又生生忍住,那是老乞丐。他前胸被火铳轰得稀烂,迸溅的火药烧灼了四肢,一眼睁一眼闭,阿忍只看一眼就移开,她经历过火铳的厉害,但眼看它击中要害这么厉害仍然感到后怕,他活不了了,但是他此刻还没死,她默不作声拉起他手臂想一并拖出去。她能救得了两个人吗?她想不了那么远。
但老乞丐身体狠狠一挣,将她的手甩开,琉璃一个趔趄,骂道:“你不想活了?”
“死了好,免得有辱家门。”老乞丐断断续续说,然后左手一伸,将一柄剑塞进阿忍手中。
阿忍握着剑,默不作声。虽然早已放弃,不太执着,但一旦拿它到手,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喜悦。
“走!”老乞丐忽然暴起,一头撞上一个钻起来的军士,直撞得那人鼻骨碎裂,仰面而倒,而他自己也是强弩之末,倒在那人身上,满身污血像水一样淋了他全身。
琉璃深深看他一眼,抱阿忍便走。靠近门口,烟雾渐散,手中阿忍忽然呻吟一声,口唇翕动。琉璃安慰她:“别怕,我带你离开将军府。”
阿忍神色焦急,琉璃将耳朵凑近她口唇,听她说:“放我在门边。”
“来不及了,出去再休息。”琉璃说。但是阿忍扭动起来,琉璃手上都是滑腻的血,那是阿忍的血,她心一软,放她倚在石阶边。
阿忍感到整个身体都要漂浮起来,她没有吸进什么烟雾,但血带走了她的全部力气,她聚起剩余神智,说:“你走,我不走。”
琉璃不肯听,伸手再去抱她,手上一痛,阿忍竟然拔下金簪,在她手背上划了一道,浅浅的血迹。
“带着我,你走不了。”阿忍的泪流出来,声音微弱。
“我不怕。”琉璃说。
“我想留,我说过的!外面是你的世界,不是我的!”阿忍眉目间浮现出一丝前所未见的狠厉,将金簪抵在自己喉间。
琉璃愣愣看着她,下一刻,她拔出承影,冲天而起。
沈西园后来回忆幽云阁那晚的大火,仍然感到炫目。火光之上,那个鬼魅般的黑衣人,手执一把影子般的长剑,击落漫天箭雨,举重若轻,仿佛是在展示那把剑的正确用法。他看到身边的父亲漆黑的眼中也腾起火焰,他的火铳已经用过,但是还有铁臂弓,箭头瞄准了那个身影,弓弯成饱满的弧。
沈西园屏气凝神,眼观鼻鼻观心,按捺住想做点什么的冲动,他听到箭已离弦,利器破空之声,四周静寂,所有人的眼神跟随箭头,等着振臂欢呼。
只见屋顶上的黑衣人一个旋身,轻悄无声,长剑削落了箭头。竟然没有击中?那人反手一挥,无数暗器黑压压破空而来,众人纷纷躲闪,但暗器中分明有一支白色羽箭,大约是那人随手接的哪位军士的箭,直奔沈朗面门而来。
沈西园不顾暗器临身,先一刀击落袭向父亲的那支羽箭,杀气虽重,力道并不大。其他军士多多少少被暗器击中,一惊之下,也发现无大碍,再一细看,不过是一颗颗圆圆的小绿豆。就这一会功夫,再看屋顶时,那黑衣人已经踪影全无。
这一夜,将军府四处失火,幽云阁一处被焚为灰烬,伊犁将军亲自斩杀贼人一名,可惜爱妾在混战中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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