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
白石明穗醒得很快。她扶着额头缓缓坐起,被钝器击中似的眩晕使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就像是宿醉后又熬夜看了一桌子文件。她不甚清醒的甩了甩头,随手捉住一只布满老茧的温暖手掌,额头抵着某人的大腿将吐未吐的干呕着。被入侵思维的感觉简直比用大功率搅拌机把脑浆子打成淡奶油还糟糕。话虽如此,她却清楚地记得自己最后见到的人是谁呐。
“……云雀先生。”她低声唤道,语言系统似乎还没来得及回归岗位,声音听起来跟含了水一样模糊。
但是云雀恭弥迅速给与了回应——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回握她冰凉的手,嗓音沉稳依旧:“你中了幻术。”
“显而易见,和你有关。”白石明穗说话利索了点,抬起头望着男人,眼睛因突然注入的光线而眯成一条缝,像极了迎来晨曦的猫。
她很冷静,这代表他不需要浪费时间在安抚一个极度恐慌以至于快要崩溃的女人身上了。就目前来讲,表现不错。云雀恭弥毫不留恋的抽回手,保持着看不出情绪的表情道:“你想质疑什么,草食动物?”
真是理直气壮啊,明明隐瞒了那么多与她密切相关的事。视线在安琪太太等人身上流转一圈,白石明穗咬了咬嘴唇,张大眼睛盯着居高临下的男人,仿佛这样就能增添一点气势:“我有知情权,云雀先生,即便你不肯或不屑于向我解释,我也会自己查清楚的,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不管怎样,我们都需要谈谈。”
言下之意是眼下暂且不做纠缠了。她难得态度强硬,云雀恭弥有充分理由将之归类于草食动物不具备任何威胁的挑衅——不过,很有意思,不是吗?家猫终于弹出了她打磨已久的利爪。但还远远不够。
“紧急情况,云雀。”山本武忽然出声,成功吸引了旁若无人说悄悄话的两位的注意力后,他颇有些困扰的皱起眉毛苦笑,“骸说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是恩里科及其部分残党未能清除。最新命令是让我带上证人尽快离开瓦莱罗,专车正在来的路上。如果这位小姐——”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鉴于您和云雀有亲密的肢体接触,我假定你们熟识,所以您大概和证人关系不大?抱歉,我得确认您是否与不法交易有关。”尽管她看上去和云雀有某种关系,超越普通关系的那种,但山本武还是得尽职尽责的保证任务不出纰漏。
白石明穗眼中闪过一瞬的茫然,问题脱口而出:“不法交易?证人?”
看来她的确毫不知情。山本武深深看了眼白石明穗手上的指环,大致评估了一下她的战力,目光迟疑着与云雀恭弥碰撞。如果她要出手阻止,是把她交给云雀对付还是自己亲手将她制伏?
好在一直沉默旁观的安琪·维莱诺替他做了选择:“我会跟你们走的,无异议。”她用流利的日语说道,眼睛始终友好而温和的看着山本武,“但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在走之前能和明穗谈谈,就我和她两个人。”
她温柔和蔼的的语气神态都让人难以拒绝。出于多方面考虑,山本武本不该让证人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是云雀恭弥单方面答应了这个无理的请求——那位彭格列云守从来就不顾虑各种后果。
云雀恭弥自动过滤身畔某人的长吁短叹,气定神闲地抱着手臂,双目轻阖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与。
“我看见你往沙发后面扔东西了,是窃听器对吗?”山本武眼中掠过狡黠的精光,保险起见,他压低了声音以免不远处的丹尼尔听到。云雀恭弥做任何事都有极强的目的性,这是很久以前彭格列的诸位便明了的事实,与之搭档多年的山本武更是深谙他的秉性,因此在他允许安琪和白石明穗独处时,山本武就开始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了,扔窃听器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他动态视力极好的眼睛。
不过云雀恭弥好像也没有要掩饰的意思,他兀自专心致志地分析内置耳机里传来的语言信息。
另一边的声音因设备问题而略显沙哑,但依然能听出安琪·维莱诺怀恋的语气:“四十多年前,警署曾派出两支小队的新警察参与瓦莱罗卧底行动,具体内容很简单,就是打入格莫拉内部,尽可能的搜集情报,给政府提供充分的证据,将这里的犯罪势力一网打尽。当年那位部署任务的局长还很年轻,三十五六,意气风发,有着年轻人特有的干劲和一颗刚正不阿的心。”
“然而,你应该明白,瓦莱罗积淤几个世纪的污泥哪是三两年就能清理干净的,国外势力、国内黑手党还有政府,各方利益交织盘根错节,就算扳倒了一个家族,淤泥中也会生出新的罪恶之花。一批一批为了正义舍弃一切的警察潜入格莫拉组织,也只是杯水车薪,毫无用处。那位想要撕破阴霾给瓦莱罗带来阳光的局长最终死于暗杀。此时距离第一批卧底潜入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格莫拉组织的火焰非但没有衰颓,反而更加旺盛了。”
“不幸的是,新上任的局长出身与格莫拉有勾结,而他拿到了卧底警察的名单,可想而知当时卧底们的境况有多么惨烈。时间太过久远的卧底因资料缺失逃过暗杀,但最后一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西尔维娅的父母正在其列。”说到这儿,安琪哽咽了,“他们通过某种方式联系到我,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的坚持不再值得,以为上帝已经抛弃了瓦莱罗的时候,他们把西尔维娅送到我身边。你知道当我听到西尔维娅的愿望是做一名警察改变瓦莱罗时,我的心情是怎样的吗?”
“她就是我的天使,证明我穷尽一生扎根淤泥的坚持是有意义的,证明瓦莱罗还有光,还有希望,还能得到救赎。西尔维娅真的是个好孩子,即使后来她遇到Hibari,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我也爱她如己出。她太聪明,总是知道自己该走哪条路,所以我没有反对她离开瓦莱罗,我支持她的所有决定。”
“上帝保佑,她是对的。她选择的那个人——Hibari,还有他的同伴,能够改变瓦莱罗的现状。然后,你出现了。”安琪难以自抑的抽噎了两声,颤巍巍地从脖子里拉出一条银链,圣十字架形状的坠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郑重其事的给白石明穗戴上十字架,将坠子掩藏在衣服里,手指轻轻抵住它所在的位置,神情肃穆仿佛在举行某种继承仪式。“这个U盘囊括了我四十年来搜集整理的所有资料,我把它交给你。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尽最大可能挖掘出它们的价值,你一定可以。”
那圣十字架紧紧贴在心口,灼热得几乎烙进胸腔里去。白石明穗一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她的身世,安琪太太的事业,他们为正义终身奋斗的信念……这惊人的信息来得太突然,她根本毫无防备。
云雀恭弥自然也没料到这种情况,只不过他惊讶的是自己的情报居然出错了。他稍微失神了几秒,便听到安琪·维莱诺把丹尼尔托付给白石明穗的的请求,理由同西尔维娅当年所说如出一辙:“丹尼尔的父亲,他会为了毒品和钱得罪组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引导他走向光明。但我希望至少丹尼尔不要在这暗无天日的泥潭长大,他不该承受这些。”
“可问题是……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还有这个重要的东西,你可以交给彭格列,外面的两位都非常值得信任。就,为什么是我?”白石明穗困惑的望着安琪太太,她实在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自己只是个自称西尔维娅朋友的陌生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安琪太太如此信任于她?
安琪太太思索须臾,饱经风霜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你和西尔维娅太像了,总觉得好像我和你说话,她就能听到一样。”
“……我——”明穗张开嘴冲动的吐出一个音节却被理智截住了话流,低头咬紧牙关将伴随泪水涌出的复杂情感掩藏起来。最终,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起誓:“一定倾我所有,不负所托。”
安琪太太凝视着她一味隐忍的模样,眼前的姑娘似乎慢慢与西尔维娅重合了。她不自觉用力握住白石明穗的手,神情有些恍惚:“拜托了。”
涅而不缁,了不起的意志力。就算是云雀恭弥也不禁暗暗赞叹了一句,同时他要更多地忖度如果跳马见到白石明穗,是否也会发现她和西尔维娅过于相似的问题了。安琪作为上世纪的老人或许不会想太多,但经常接触高端科技的跳马……说不准。
“呃,云雀,”山本武大概肩负着不打断他的谈话就要阻截他的思维的重任,再次不甘寂寞的开口了,迎来云雀恭弥犀利如针的眼神也面不改色,“我有点在意,就是那个房间有窗户对吧?没有拉上窗帘?”他透过玻璃门盯着街对面,大致指出某个方位,眸光倏地一冷,“如果有人想要狙击安琪·维莱诺,从那里来看是不是很方便?”
“……”大意了。云雀恭弥疾步走向休息室,然而在握住门把手的瞬间,他就听到了白石明穗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是雏鸟凄厉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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