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潮湿

金春睡着了,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飞上了天,像一朵云轻盈地漂浮在空中,她经过慌乱的火海,轻轻地趴在匆忙赶来的急救车上,听到仪器发出骇人的滴答声,一种很不真切的错乱在她身上发生,齐奥守着她,拉住了她的手。

这下他可以旁若无人地表露出自己的感情了?她没有见到过他的那种神情,脆弱的崩溃着的好像要失去一切一样的痛苦,她像是在他背后长出了眼睛,看到了完完全全全部的他。

以前很想这样的,她不否认自己的爱意,但那爱意也包含了一种黑暗的控制和占有,她很想走到他的背面,看看他那些未说出口的,未表达的真实情感。

没想到是现在这样一种机会。她倒变得不着急醒来,她饶有兴致地和他蹲在一旁,观察着齐奥的表情,他看不见她的吧,这样真好。

然后她就看到自己被推进了手术室里。

那是一片空白,像一片空洞的无,但终归不是无,也不是天堂,只是单调乏味的空白,她的灵魂和身体被困在这一片空白之后,她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走去,也找不到任何一扇门,甚至连她的身体也变成了一片白。

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好像要消失在这一片白中了,从那一片黑暗的海底来到这边白色里,金春自嘲还不错,至少体验了黑白两种颜色。

随着一阵刺眼的灯光投下,金春觉得自己被叫醒了,她又回到了刚才的现实世界里,她看到了周围站立的人,他们在争吵,像观察文物般地观察着自己,她觉得眼前场景很美,一种死亡压抑的美,她看到了牟立雄掉落了一滴泪,一滴罕见的晶莹的泪。

然后是陈斯屿。

陈斯屿悉心地擦拭着她的手,将手术落上的药渍和灰尘轻轻地擦去,她感激他此刻举动,她知道她从来都感激他,她怎么爱不上他?真是奇怪。他这样好,她为什么就是不能像曾经迷恋齐奥一样地疯狂地迷恋他?

深夜来临,在病房里待了许久的陈斯屿熬不住了,他观察着仪器,又叫来了护士,洗了手后对一旁护士叮嘱了注意事项,准备离开。

病房安静下来,只有仪器点滴低落的声音,金春无所事事下来,她躺在了自己身边,也像其他人观察自己那样,观看着自己,她会死去吗?

她不知道,她始终看着自己无神空洞无反应的眼睛,长久地看着,那里黑白色瞳仁交织,像她经历过的黑色海底和白色死亡之地。

她睡过去了,灵魂和身体一同睡过去了。

一星期后,金春身体各项指标已经恢复正常,体征平稳无异常,但迟迟不见她醒来。

牟立雄陈斯屿都着急,问医生情况如何,医生对她身体进行了全面检查,排除了手术抢救过后的后遗症,又确定无碍后,看不出有其他异常。

“只能等待着,等待病人哪天恢复意识。”

牟立雄不解,问:“如果不醒来呢?”

“这种情况也不是不能排除,病人虽吸入量不大,但窒息对大脑还是有一定损伤,只能看病人自身机体的恢复程度了。”

“当然,你们家属也需要多跟病患说说话,鼓励她尽快醒来。”

牟立雄心思一沉,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他犹豫了一会,做出了决定。

“王妈,安排人手,将小春接回家。”

他不要再听医生的堂皇之词,也不要再让这些医生治下去,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金春,他清楚她的脾气,知道她到底要怎样做。

她不想醒来,他就有不醒来的办法。

陈斯屿觉得不妥,但又拗不过牟立雄的决定,他只是金春的男朋友,对于她的身体健康还没有处分权,他无权决定牟立雄要怎么做,但他也不喜欢牟立雄这样的武断 ,现在更换地方,对于金春身体恢复没有好处。

“叔叔,我爷爷朋友那里有家疗养院,那里人手专业,都是退休的高级护士,对金春的康复有好处。”陈斯屿言辞恳切,他希望用这样折中的方式挽回牟立雄的心。

牟立雄的决定不容置喙,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前来的人手将金春搬运,抬至病床上,而后运回了家。

回家后,金春睡在了那张她自成人后离家再也没有睡过的床上,那里铺着她最喜欢的柔软床单,房间里一切置办从简,甚至还是她上高中时候的模样,靠近窗放置了一张书桌,书桌上散落着她的课本,日记本,手账,原版书,一一未曾动过。

牟立雄从来没有进过这个房间,这里是她私密着的,生长着的花园,未被牟立雄染指过,无论牟立雄多么的强势,多么地具有攻击性,但他不完完全全地霸道着,他不进入这个房间,是他和金春这个女儿之间未成文的规定。

他允许那里是她的领地,也不过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她完完全全地附属着自己,时时刻刻,岁岁年年,自她的十几岁开始,到现如今的长大成人,牟立雄像一只网轻轻地附着在她的身上,那张网无孔不入地吸取着她的养分,榨干着她的才华,在她年轻的时候,她还天真地以为自己能挣脱这磨人的牢笼,复得一方失落又自由的天地,但如今看来,他们生生世世地都要对彼此负责了。

金春安静地睡着了。

牟立雄看着那张睡着的脸,心疼万分,他打了个电话,安排了一些人事,召见了一批男孩,终于在两个星期后敲定了,他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他要让金春知道,她的生命,不可以被自己轻易决定。

牟立雄预定了一个年轻纤弱的男孩子,二十岁,在美院摄影系读书,男孩长了一张瘦弱的脸,眼神时而平静时而暴虐,整个身体因为情绪不佳而显得摇摇欲坠,牟立雄本没下定决心,但在男孩抬手时,他望到了他那张残缺的手,内心一动,确定了。

“每天一个小时,一千元。”

男孩被安排给金春读书,他只需要坐在那里,在固定的时间读上几页,读书内容和进度没有要求,快慢都可以,一个小时结束他就可以走人,就可以拿到今日的酬劳。

男孩心动,又觉得不可思议,有钱人的癖好就是如此独特,但一想到只需要半个月,他就可以交上下一年的学费,甚至是入一些奢侈的器材,他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

第一天,他拿得是金春桌上被翻烂的红楼梦,从第一章开始起,简单地读过几页,他边读边看着床上的女孩,她丝毫不为所动。

第二天,第一个星期,第二个星期,第二个月都没有动静。

金春始终如一日地睡在那里,并不醒来。

牟立雄对此不满意,他叫住男孩,声称:“这项工作结束了,你可以走了。”

男孩错愕,抬头看着脸色铁青的牟立雄,重复了一遍:“不用来了?”

牟立雄没有回答,扬手让男孩走掉,接着他上楼来到了金春房间。

整个屋子黑了下来,牟立雄坐在轮椅里看着躺在床上的金春,他满腔怒火,对金春的无声抗议表示不满,他甚至用了一种恐吓的语气对她讲话。

“你感受到了吧,你听到了吧,如果你再不醒来,那个男孩会同你结婚。”

“就是你要死,我也会找个人陪着你去死。”

“你违抗不了我,小春,你从来都逃不出去。”

“你想都别想。”

牟立雄气冲冲地离开了金春的房间,他哐地一声关上了门,金春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生命,在听闻了这些之后,她眼角留下了一滴泪。

她当然能听到这些话,她是在昏迷,不是已经死去。

她在哭着,那种微小的不易察觉的绝望在金春体内蔓延开来,像是牟立雄种下的毒素,她甚至像是受虐一般地接受了牟立雄的安排,她喜欢听到那个男孩子的声音,和齐奥的好像。

可现在,他连这些都被不允许了,他连她最后的唯一快乐都要拿走了。金春痛苦地想要哀嚎,想要撕碎不知道何时覆盖在她身上的那张网,那张网无声无息地罩着她,她何时能自由自在地选择,选择不被那张网覆盖住。

她不如在那刻死掉。

可她为什么不能。

真烦人,一种烦躁的感情涌上心头,金春眨了眨眼睛,察觉到周遭漆黑的世界。

她慢慢地醒过来了。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房门,擦掉了眼泪,房间里还是年少时她喜欢的布置,像枝叶一般散开的悬着的吊灯,像一个垂死的老人那般低头看着她,房间里摆着书,挂着画,金春冰冷地挥舞着手臂,啊地一声,打乱了房间的布置。

在屋外的王妈听到房间内的响动,她觉察到了什么,忙去叫在对面书房的牟立雄,牟立雄捻灭了一根烟,以为是自己发狠的心有了效果,他敲了敲门,继而推开了金春的房门。

他以为会看到一个生龙活虎的金春,但是从推开的玻璃窗,掀开的被子看来,金春不知所踪了。

她消失了。

牟立雄目瞪口呆,他怒吼着让王妈去找人,屋子花园里一片膝黑,不见金春的身影。

她就那样走了?

牟立雄心中传来一阵惊人的疼痛,他捂着心口,颤巍巍地倒下了。

她太狠心了,跟她的妈妈一模一样,他总以为他抓住了她,就抓住了那些短暂的美好的日子,他从她的脸上,总是能看到那个人的影子。

他孤单一人,从他的三十岁至五十岁,他被她们抛弃了。

他真是好笑又愚蠢,怎么会有人宁愿背负骂名,去换取她们一丁点的爱与珍惜,她们让他觉得自己真可怜。

夜慢慢凉了,牟立雄坐在地上,看着王妈递来的监控画面,她还穿着睡衣,拖鞋,从二楼窗口爬下,而后从大门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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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海风
连载中峦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