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汇报受挫,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上,不致命,但总在不经意间带来一阵隐痛。我没有时间沉溺于情绪,部门正为一场全集团的“数字化转型”大会忙得人仰马翻。
看着工作群里瀑布般刷屏的碎片化信息和频繁出错的任务交接,我觉得必须做点什么。周末,我窝在出租屋里,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搭建了一个简洁的在线协作平台。我将会议议程、分工明细、进度时间轴全部整合上去,任务清晰可视,责任直接到人。
周一清晨,我将链接发到部门群,附言简洁明了:“各位老师,关于会议筹备的所有信息和进度,已整合至该平台,可实时查看更新,希望能减少信息误差,提升效率。”
消息发出后,群里静默了半晌。
最终,马总监回了一个字:“嗯。”
赵琳紧跟了一个可爱的猫咪表情包:“清浅太棒了!这下清楚多啦!”
然而,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平台上的动态更新寥寥无几。关键指令,马总监依然习惯在群里@特定的人;进度追问,他更倾向于发起一个临时语音会议;几位资深的同事,要么客气地说“不太习惯这个新玩意儿”,要么干脆视而不见,继续着他们沿用多年的邮件往来。
我精心搭建的效率工具,像一件被放入古董店的现代艺术品,与环境格格不入,唯一热情的互动者,只有赵琳,她会准时上去勾掉她负责的、诸如订制席卡和文具采购之类的任务。
一种被无形屏障隔离的疏离感,悄然蔓延。
周三晚上八点,部门因为一份离最终截止日期还有三天的“紧急”报告而集体留守。我正和许明远视频,屏幕那头的他,正兴奋地向我展示他刚完成的一套角色设计图,我们早约好了周末去一个他念叨了很久的独立艺术展。
王处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区的沉寂:“大家手头的事先放一放,马总刚指示,今晚我们辛苦一下,把报告的主体框架搭出来。”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收拾东西和敲击键盘的混杂声响,夹杂着几声不易察觉的叹息。
我对着镜头无奈地耸了耸肩,用口型说:“计划泡汤了。”
许明远回了一个夸张的“天塌了”的表情。
一种莫名的冲动推着我站起身,走到王处办公桌前,语气平静:“王处,我负责的数据部分已经全部完成,刚刚发到您邮箱了。今晚我有个重要的私人约定,必须准时离开。框架部分,我明天一早会立刻接手,保证不影响整体进度。”
王处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停顿了两秒,才开口:“小骆,现在是集体任务,大家都留着,你一个人先走,影响不太好吧?”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气,“年轻人,事业起步阶段,还是要有点拼搏精神。”
“我理解这是集体任务,”我没有移开目光,“我的工作已经按质按量完成。而且,私人约定同样需要尊重和守信。”
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最终,他摆了摆手,语气淡漠:“随你吧。”
在几位同事略显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我收拾好背包,离开了办公室。那目光里有好奇,有不解,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走出大厦,融入城市的夜色,我并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轻松。
手机上,许明远发来消息:“成功突围?为你点赞!”
我回了一个瘫倒的表情:“代价未知。”
真正的风浪,在几天后悄然而至。集团内网的匿名交流区,一个悄然热起的帖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标题是:《新旧碰撞:当效率至上遇见集体主义》。帖子没有指名道姓,但其中描述的“搭建花哨协作平台遭遇冷遇”、“拒绝非必要集体加班坚守个人边界”等事例,指向性明确得如同灯塔。评论区里,声援与批判激烈交锋,有人称赞这是“清醒的一代”,更多人则斥责“缺乏责任感”、“过于自我”。
一种冰冷的、被公开审视的羞耻感爬上脊背。事情的本质,已经从工作方式的差异,滑向了品格的质疑。
午休时,我独自坐在休息区的角落,望着窗外的车流发呆。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轻轻放在了我对面的桌上,是苏曼瑾。
“看到讨论了?”她声音平和,听不出情绪。
我抿了抿嘴,点头。“苏老师,我只是觉得,工作应该更聪明,而不是更辛苦。生活也不应只有工作。”
“你的想法本身没有错。”她缓缓坐下,“但在一个庞大的系统里,‘正确’往往要让位于‘合适’。你追求的效率,挑战了许多人习惯的节奏和固有的权威感。你捍卫的个人时间,在一个推崇‘无私奉献’为美德的语境里,显得格格不入。系统首先需要的,不是最优解,而是稳定和一致。”
“所以,我该放弃自己的想法,变得和所有人一样吗?”这句话问出来,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倔强。
苏曼瑾微微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墙壁,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答案不在我这里。沧浪之水,清浊自定。只是你需要想明白,是坚持自己的‘清’,哪怕被冲刷到边缘独自干涸;还是先学会在‘浊’中存续,积蓄力量,等待或许能改变水流的时机。”
她留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晚上回到租住的小公寓,许明远兴致勃勃地向我展示他新淘到的绝版画册。我看着他那双专注于艺术、不染尘埃的眼睛,忽然有些恍惚。
手机屏幕亮起,是“星辰计划”同期好友林浩发来的消息,他语调雀跃地告诉我,他主导的一个创新方案得到了子公司一把手的当面赞许。
“清浅,你那边怎么样?以你的能力,在总部肯定更受重视,大有可为吧?”
我看着那行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未能落下。我这边怎么样?我仿佛被困在一张无形而坚韧的网里,每一次试图按照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挣扎,只会被缠得更紧。我所依仗的专业、逻辑和直率,在这里,似乎都成了让我步履维艰的原罪。那片我曾以为可以乘风破浪的水域,此刻,只让我感到了刺骨的冰冷和无处不在的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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