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回程

回来之后,林礼青开始无理由的呕吐。

他自己不清楚原因,无缘无故,恶心感抑制不住上涌,整夜无眠。

淮思看着他的反应,没说话,自己先睡觉。

第二日,林礼青恢复正常。

他照常上课,看不出无精打采,似乎所有事情都翻篇过去。

学生们也忘记“拜金老师”之类的事情,只记得“林老师”画画很厉害,已经从画小鸟进化成画鸟人了。

校长终于回来,带着赵小灯。赵小灯的眼睛仍然红肿,其他孩子们关心地看着他。

赵小灯回来第一件事,讷讷地到林老师面前,到协办:“林老师,谢谢你。”

林礼青不出声,只是微微点头,没在意。赵小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语文书。

校长重新拾起文化课,打开教科书,惊奇地发现孩子们已经学到第13课。

“你们自己学了吗?”

孩子们实诚,摇摇头,说:“是那个姐姐教的。”不仅语文,还有英语,还有数学。淮思几乎是兴致来了,就教一课,讲得还格外明白。也许是带有报复性教学的意味。

自从校长回来后,淮思就再也不碰与知识有关的任何事,整日只是静静坐着。

下课后,同学们小心翼翼地围着赵小灯,他们明白赵小灯的难过,一个同学送他珍藏已久的水果糖。

少许半天,赵小灯强忍悲伤,逐渐融入课堂。他是品学兼优的学生,脑瓜也聪明,读书的好料。

从今以后,他不出意外,这几天他没有家了,只能借宿学校。

第一晚,他和同学们挤着睡,到半夜的时候,一个孩子听到呜呜的抽泣声。

赵小灯不习惯没有妈妈的日子,他从悲伤的梦中惊醒,又在惊醒之中悲伤地哭起来。

第二日吃早餐时,大家看着他红肿成桃子的眼睛,默契不言。

一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又围上去,和赵小灯不断说话。

可赵小灯还是不停地哭,校长也头大,安慰的话语用处不大,毕竟校长失去妈妈多年,都快忘却了滋味。

后来,终于联系上赵小灯的远方亲戚。

远处的亲戚从相隔百里的镇上赶来,从校长这里接走赵小灯,赵小灯依依不舍。

同学们复杂地看着赵小灯的背影,从山腰上一直看到他们下山脚,他们相顾无言。

“林老师,你还没教过赵小灯画小鸟呢。”一个学生看到美术课,联想起之前的日子,触景生情。

林老师比孩子要冷漠,并无反应。

“你们说赵小灯他会在镇里做什么呢?”其他学生咿咿呀呀地讨论。

有人说上带电脑的小学,有人说他会赚钱,转很多很多钱,有人说亲戚带他去尝麻辣烫。他们七嘴八舌,到晚上一通乱玩,又很快抛之脑后。

还有不久,就临近放学下山的日子,听说林老师就要离开了,他们开始提早想念起林老师来。

他们凑着脑袋:“老师,你星期五就走了吗?”

林礼青勉强回答:“是。”

他们又说:“以后我们还有美术课吗?”

林礼青答:“等你们美术老师回来就有了。”

孩子们面面相觑:“哪个?你就是我们第一个美术老师啊。”

林礼青手顿顿,反应不大,回复原先动作:“以后你们可以自己学画画。”

“你可以给我们没人画一张画吗?”孩子们主动提出,跃跃欲试。

林礼青愣愣,给他们一张纸:“你们想要我画什么。”

全班拿起钝钝的铅笔,在纸上粗糙写下自己愿望:手表、百灵鸟、孔雀、电视机、车、旺旺雪饼、迪士尼乐园……

林礼青很敬业,为了五十块,几乎画了五十张画。

都是写实风,只要他见过,有印象,就能完美复刻出来。一个孩子看着百灵鸟,嘟嘴埋怨道:“百灵鸟怎么这么丑啊?”

林礼青不仅是来给他们上课的,还是把外面的世界带给他们看的,他们看着各种风景、物品,如痴如醉。

到晚上,他们又想念赵小灯了。

这样子过两天,在所有人都沉浸学习,快把赵小灯忘记的时候。

“灯哥!”不知道是谁惊喊。

“校长,校长,小灯他回来了!”一个接着一个报信,像雀儿,相互传递。

赵小灯边走,边抹着汗,抹着泪,大家才发现他哭了。

“小灯,你为什么回来啊?”大家问他。

“我不想打工,我想读书,我想上大学。”他说,手臂抹眼泪都抹红。

“我想念你们,我想念校长,我才不要干苦力,我要到大城市去。”

他们想到,这里到过大城市的,也只有从大城市来的林老师和漂亮小姐姐。林老师是在国外读过书,在埃菲尔铁塔下画过画,漂亮姐姐很聪明,以后肯定能上清华。

他们想赵小灯成为那么优秀的人,有些难度,他们只好挪开话题,安慰他:“欢迎回来啊。”

在教室里上课的孩子,从窗外探头,看到回来的赵小灯,他们激动地跑出去:“欢迎回来啊!”

“灯哥,小灯,我有东西送给你!”

“我也又东西送给你,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你看,是迪士尼。还有这个,是一千块一个的手表!”

孩子们纷纷如数家珍,拿出林礼青精致的定制礼,把最好的全部送给赵小灯。

一无所有的赵小灯,突然拥有了电视、手表、迪士尼乐园、还有会唱歌的宠物百灵鸟……赵小灯鼻子一酸,大家又簇拥着他去玩耍。

“我们跳飞机吧。”

“我们比赛弹子球!”

“哎呀呀,你输了,你今晚给我一片肉!”

温暖充斥整个学校,晚风都是暖色调,林礼青忽然不觉得恶心了,他心情温和,如水流,他突然想作画。

他一个人沉默地坐在一旁,四周安静,远处和谐喧嚣。

他用有限的颜料,铺上大胆的,大片的色块,这一次他画得如此粗糙,但内敛的欣悦扑面而来。

紫色,黄色,红色,他脱离长期以来看到的翠绿、青绿、深绿、蔚绿……他看到越来越多亮黄色、鹅黄色、点点小红星,和勾连无数复杂情感的线条,连接所有暖意。

他只是负责记录,这些喜忧和他无关,但又是如此紧密相连,他作为局外人,作为描摹者,他从世界脱离,又把世界表现而出。

淮思捧着热水杯,问他:“这幅画叫什么。”

林礼青他无触动,他如此冷漠,可他创造出能让人触动的画,他久久注视这些颜色。

他不回答。

-

林礼青待满一个星期,下山,手里拿着画遗照的三百块钱,以及五百块的工资,摩托车已经修好,他们准备离开。

农妇和小男孩在门口送别他们,还做了一袋花卷,林礼青把在山上画的风景留给他们,压了三百块。

淮思抱住他,说:“那幅《希望》呢。”

《希望》一直在车上,他要把它带回去,机车开动,恢复白马似的活力,他们开到公路上,往回开,他们要返航。

淮思恢复来时的兴奋,正如他们出逃时的兴致勃勃。林礼青心情不错,和她有说有笑。

好几百公里,农妇做的花卷吃两天,身上还有两百来块钱,加完油,马不停蹄继续跑两天。

他们走同一条路线,第二次看到风景,发现许多别致的细节。

淮思更喜欢和他独处的时光,这样他就会注视自己,似乎整个林礼青都属于她。

不多几日,钱花得飞快,他们的进程似乎也拉两倍速,最后到达城市边缘时,共剩五十块钱,已是深夜,每人一个廉价泡面。

熟悉的城市近在眼前,淮思认出来时的路,几次重影在她眼前浮掠。

淮思问:“我回去后还能见到你吗?”

林礼青答:“也许吧。”

淮思底下一边肩膀来,垂头,默默吃面,没喝汤。两人丢了包装,继续回程,到最后一个服务站,林礼青看见警车。

他停车,让淮思下车,正如他们所料,没出第一个服务站就被抓了,近一个月的出逃让他们身心愉悦,没想到最后的玩笑竟然成真。

淮思抱紧他,露出微笑:“我不下,你再开一段吧。”

林礼青没拒绝,再开了一段,警方发现了可疑车辆,警车追赶上来,并大声喊话。林礼青开得很快,快到风把耳边声音吹散。

淮思把头贴在他背上,微蜷肩头,说:“我好喜欢你。”

林礼青回:“我也是。”

警车从前面截停林礼青,白色的机车一侧翻,速度已慢,两人踉跄下地。

警察立马上来控制林礼青,淮思手被一扯,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

她刚回头,“啪——”地被打一巴掌。

淮思不在意,往回望,她看到林礼青被狼狈地拷住手,一堆强壮的人围堵住他。他摔伤了,在流血,哥哥的声音顺风擦过她耳边:

“淮思,淮思,你他妈的疯了吧。”

“你不要命了是吧,淮思,你走火入魔了吗。”

哥哥拉着她的手,往与林礼青截然相反的方向走,淮思看到林礼青的黄发飘散在空中,他的背影孤寂瘦弱,如此容易被淹没。

《希望》掉在地上,脏了,有人捡起它。

“这是什么。”

明亮的黄色构成一个个上圆下锥似的物体,灵动飘扬,各种颜色各异的线条洋洋洒洒,大量的紫色铺成平原块状,鹅黄分散其间,十分抽象。

林礼青回答:“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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