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争执
第二日,在两位夫人的努力下,舒原燎与方启回似乎真的放弃了硬将舒煌与方洛悯凑成一对的想法。
当晚,舒原燎便召了家里的贵客小聚夜宴,既借家宴之名宣布此事,又正好商量些细节。
为表郑重,舒原燎特意在二房商坊议事正厅置酒宴待贵客。
白蘅携了舒煌、舒窈,又带了舒炯、舒烁两兄弟在身边。
多罗夫人并不入席,只是在方启回与方洛悯的案桌后另设帷帐,遮蔽周身,由红玉亲自侍奉宴饮。
暮卷则跟随师父和婆婆在厅中另一侧坐定,也算以舒煌师门的身份给两家做个见证。
席间丝竹萦绕,觥筹交错,众人举杯互祝。
方启回与舒原燎推杯换盏,口中虽不停商量着事情,但他的眼睛却不停地往萨埵这方不怀好意地打量,暮卷感到不安。
红玉垂手立在帷帐旁,时而替多罗夫人进酒劝菜,时而替她传达言语意见。
萨埵并不多语,阿念只顾暮卷,舒煌也看到了方启回游移的目光,察觉暮卷的不安,她心中对方阁主提起了一些警惕。
舒窈则留心照顾着舒炯、舒烁的饮食,外人看来,这两兄弟颇为蠢笨,舒窈却知道他们心思单纯,最是赤诚,从没什么弯绕诡计。
白芜走后,白蘅将两兄弟接到商坊,吃穿用度体贴更甚。
两兄弟虽比舒窈年长,但舒窈与他们一起,却似长姐一般照顾两人。
舒炯舒烁只记得生母离开前嘱咐他们听婶婶的话,便全然信任白蘅,二子虽不精明,但多年来也感觉出父亲对自己并不喜欢,自安心跟着婶婶,由家里的先生读书写字,并不忧心那前程。
白蘅明白白凌燮此番安排是为了商坊日后更好牵制舒原炜,但她并不愿将白芜二子作为筹码威胁长房武堂,秘阁女史的诸多身不由己让她与白芜同病相怜,何况是这原本就憨直的两个傻小子。
席间议定了诸多详情,金兰筵的日期正式定下,之后舒原燎与方启回将更多的精力集中在了瑾方阁如何借丹羲商坊在凉州各郡排布医馆的事情上。
方洛悯听得乏味,用过饭菜饮了香露,晃荡着脚百无聊赖,干脆在脑瓜子里将白日里试过的方子反复咂摸,总觉得少了一味药材。
两个时辰后,筵席才散,回到院中,已是深夜。
暮卷并未听从方洛悯的建议,小憩至子时,依旧扶息院水塘中在体内运转凝霜,少了谷内莲溪雪水的助力,凝霜并不霸道,自气海中汩汩涌动,携带着一缕寒气从周身毛孔丝丝外溢。
她回想起夜宴的种种,浑身不舒坦,总觉得初次会面的方阁主神态有异,但方洛悯又并不似心藏奸计之人,至于那帷帐后坐的人,躲藏的态度让她很不舒服。
正敛息缓和之时,窗外响起叩击声,舒煌的声音传进来。
“师妹,师父在扶息院厅上,我先去,你尽快过来。”
闻言,原本在一旁打盹的婆婆也清醒过来,她不放心,也一同去。
四人围坐,灯光映在各人脸上。
萨埵先开口,“舒煌已将朝飞佩的事情告知我了,近日我仔细回想过,并不记得当时周围还有别的孩童。”
暮卷回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朝飞佩忽然现世,冥冥之中或有指引。”
舒煌转过话锋,“师父、婆婆,夜宴上那位瑾方阁的方阁主,你们可见过?”
萨埵摇头,婆婆茫然。
暮卷知道舒煌和她有共同的感觉,“他今日多瞧了我们几眼,我觉得他似乎并不友善。”
舒煌接着说,“此前我曾与他稍有接触,但与方洛悯不同,方阁主却是个极功利的,当时急定两家亲事,其中少不了他的主张。”
萨埵听出两个徒儿的担心,加上暮卷曾将此前方洛悯为自己医治时的奇怪反应告知诸人,开口问道,“这瑾方阁里可有婆娑人?”
“虽不能确信瑾方阁中有婆娑人,但洛洛姑娘既然知道凝霜,并且对与我同病证之人的身份讳莫如深,我认为其中必有蹊跷。”
萨埵眉头紧皱,“那瑾方阁人必定是接触过婆娑女徒的。”
婆婆有些担忧地看着三人。
舒煌问暮卷,“师妹,还要方医师给你诊治吗?”
暮卷稍加思索,“我信洛洛,但如今也不单为治病了,我想亲自去见一见那多罗夫人。”
“来者不知善恶,此举是否太过冒进?”舒煌忍不住担心。
暮卷心尖阵痛,“不去试探,心神难安。”
萨埵则口中复念“多罗”二字,问舒煌,“这夫人本名多罗?”
舒煌点头,“瑾方阁夫人甚是神秘,少以真容示人,只是以这多罗为名。”
萨埵交代暮卷,“或去问问那女医母亲的名讳。”
暮卷点点头,舒煌在旁开口,“前日母亲和舒窈接待过这位夫人,明日我找舒窈探探虚实,然后与你一同去药堂。”
安排好一切,扶息院众人各自散去。
同一时间,红玉正在房中伺候主母白蘅。
“女史,今日多罗夫人似对沉月谷众人很是关注。”
白蘅不语,她正在掂量。
“小姐依照你的吩咐,并没将多罗夫人婆娑女子的身份透给公子,但我见今日公子的神色,应当过不了多久就会来问您了。”
红玉替白蘅取下珠钗,又替她松了高髻,梳洗敷粉。
白蘅闭目养神,自顾自幽幽说道,“瑾方阁与婆娑公主的后人到底有什么关联?”
片刻后,白蘅突然睁开眼睛,“红玉,你记得当年番僧让探查的放云峰一事吗?”
红玉点头,边替主人轻揉穴位,缓解疲劳。
“也不知道你手下那些暗桩能不能查到十年前瑾方阁众人的行迹。”
红玉回复,“可能有些难,瑾方阁当年不算江湖大姓宗门,秘阁并未遣女史监视。”
“方启回如今既然想借商坊的势,他必躲不过宫中的盘查,多罗夫人的身份被揭开是早晚的事。”白蘅起身,似下定决心,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难过,但又很快被狠戾的神色压过。
“遣青鸟回宫,略微透露一下多罗夫人的身份,我要试一下贵人。”
“是。”红玉正欲离开,白蘅拦下了她,“此后行事要避开舒窈。孩子们那里,我来应对。”
红玉知后路凶险,自不能将小姐和公子搅进来,颔首而拜,摸到腰间软鞭,确认四周安全无误后离开蘅芳院,出得商坊,直直上了山上凤翥楼,悄无声息。
第二日一早,舒煌就在蘅芳院候着母亲了。
白蘅着人烧了乳鸽,炖了木瓜,制了核桃酥,又取了新鲜的银针嫩芽煮水,留子女与自己共进早膳。
舒煌陪着母亲,自不敢怠惰,后又服侍母亲进了舒窈自药堂取来的汤药,红玉携众侍女退下,只留母子三人说话。
舒窈知道哥哥的来意,但因母命在前,她不便开口,只傻坐着拨弄香灰,不肯出声。
“煌儿,今日这么早便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白蘅轻柔呼唤儿子。
舒煌有些惭愧,“听方医师说母亲近日精神渐好,我来看看。”
白蘅笑笑,也不为难他,“你师父是客,该多陪陪,我这里有窈儿日夜守着,洛洛也十分尽心,你不用太担忧。”
暮卷到丹羲后,他近日确实少往蘅芳院来了。
白蘅见儿子难堪,主动起了话头,“你今日,可是为了多罗夫人而来?”
舒窈压灰的手慢了许多,一边小心翼翼地取炭,一边斜着眼睛瞧哥哥。
舒煌有些意外,“母亲竟能未卜先知。”
白蘅轻轻咳嗽,拿手帕捂了嘴角,慢慢说道,“昨日席间你们两方对彼此的敌意已经够明显了”
舒煌满面沉重,“那母亲可见到那多罗夫人了?”
舒窈紧张,白蘅放下手帕,深深看着舒煌,“见是见着了,不过她不曾取下面衣,我也没瞧真切。”
舒煌看见母亲眼中深如幽潭,平静无澜,一时看不透。
“那不知母亲可知阁主夫人的名讳,毕竟她的名字并不常见。”
白蘅微笑,“那日我们也曾谈及此事,她本是羌族流民之女,十多年前在通州流浪,将死之际,在一棵多罗树下得方阁主相救,此后便以树为名,意为了却前事,终身以命酬谢方启回。”
舒煌看向舒窈,舒窈点头证实,这确实是多罗夫人当时的原话。
舒煌疑惑,“既是流民,如今梦华朝廷甚是优待,她为何故作神秘,不肯以真面容示人?”
舒窈解释,“哥哥甚是武断,女子好以面衣为饰者并不少见。”
白蘅示意舒窈不必再说了,“煌儿,娘知道你为了暮卷姑娘的身世而来,但瑾方阁救了我的性命,你不能顾此失彼而怠慢了人家,否则便是失了我丹羲派礼数。”
舒煌知自己失言,“孩儿知错了。”
白蘅面色肃穆,“此前你父亲与方阁主约定儿女亲家之事,虽考虑不周,但终归是为了我。你对父亲和方阁主有微词我能理解,但他人客居此处,方阁主的女儿又几次三番救治我,你执意拒绝婚约便罢,方姑娘和窈儿也愿意为你转圜,好让丹羲商坊免受江湖耻笑。桩桩件件,都不是你如此待人的道理。”
自归家后,舒煌还是第一次被母亲训斥,舒窈也跟着紧张起来。
舒窈心底明白,哥哥离家多年,并未长在父母膝下,立场并不完全与自己相同,母亲此番耳提面命,实是敲打提醒。
白蘅嘬了一口清茶,“暮卷姑娘身世可怜,我与你父亲都知晓,这些年你父亲为萨埵师父打探消息,是从不轻慢的。如今你对暮卷姑娘有了情义,我们都理解,但丹羲派自持为江湖名门,你作为商坊长子,父母不逼迫你承担重任,但也断不能让你冒犯瑾方阁。”
舒煌被母亲说得面红耳赤。
“你只记住一点,若瑾方阁真与沉月谷有怨,你父亲、我多少会因方洛悯偏袒瑾方阁一些。”
“若他们残害了无辜人命呢?”
白蘅有些发怒,“噤声!瑾方阁杏林世家,游医遍布各州,治病救人,有口皆碑。方阁主纵然有些奸猾,但各部医师在梦华民间是极受人尊重的。你若无实证,此番妄语休要再提。”
而后她又缓和些继续说道,“若是他们与暮卷姑娘真有血海深仇,出了山门我商坊两不相帮,但绝不会容许你在丹羲派内伤了瑾方阁诸人,尤其不许你伤了方洛悯。”
舒窈有些难过,她不想看母亲与哥哥这般。
既已说到这个份上,舒煌已经明白了母亲的态度。
顷刻间,他已直愣愣起身抱拳,眉头紧皱,“孩儿明白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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