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影。唐寒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摊着那张烫金名帖。一夜未眠,他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小徒弟在帘外怯生生地唤道:"唐老板,班主让问您,今儿个还排戏吗?"
唐寒将名帖收入袖中:"照常。"
"可是...外头来了几个兵,说是...说是林大帅派来'保护'咱们戏班的。"小徒弟的声音发颤。
唐寒眉头一蹙,掀帘而出。院子里果然站着四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班主李富贵正点头哈腰地给他们递烟,那副谄媚样让唐寒胃里一阵翻腾。
"唐老板!"盛怀安眼尖,立刻小跑过来,压低声音道,"林大帅派人来,说是往后咱们戏班的安全他们包了。这...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啊!"
唐寒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士兵:"我们唱戏的,要什么武装保护?"
"哎哟我的小祖宗,"盛怀安急得直搓手,"这兵荒马乱的,有林大帅罩着,谁还敢来咱们这儿撒野?再说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唐寒一眼,"人家冲谁来的,你心里没数?"
唐寒转身就走:"我去吊嗓子。"
刚转过回廊,他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瞧见没?就是那个唐寒,把林大帅迷得神魂颠倒..." "听说昨儿个林大帅亲自来后台找他..." "戏子无情,婊子无义,谁知道用了什么下作手段..."
唐寒脚步一顿,指节攥得发白。说话的是他师兄赵荣和几个乐师。赵荣唱了十年武生,却始终红不起来,对唐寒这个半路出家却红透半边天的师弟,早就嫉恨入骨。
唐寒深吸一口气,终究没有回头。梨园行当里,流言如刀,他早已学会不去理会。
到了晌午,戏园门口突然一阵骚动。唐寒正在后台研读戏本,小徒弟慌慌张张跑进来:"唐老板,林...林大帅来了!还带了...带了好多东西!"
唐寒放下戏本,缓步走出。只见戏园天井里摆着两口大木箱,林余书一身戎装,正指挥士兵开箱。见唐寒出来,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唐老板,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第一口箱子里是一套绣工精美的戏服,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第二口箱子竟是满满一箱大洋少说也有上千块。
戏班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连盛怀安都瞪圆了眼。唐寒却面色不改,拱手道:"林大帅厚赐,唐某愧不敢当。戏班规矩,不收观众重礼。"
林余书挑眉:"这不是礼,是酬金。今晚我要包场,请唐老板单独唱一出《贵妃醉酒》。"
四周一片寂静。《贵妃醉酒》是唐寒的拿手好戏,但极少演出,只因这出戏太过香艳露骨,常有看客想入非非。林余书点名要这出,用意不言自明。
唐寒抬眼直视林余书:"抱歉,今日嗓子不适,唱不了《醉酒》。"
盛怀安急得直扯唐寒袖子,却被一把甩开。林余书眯起眼,气氛一时剑拔弩张。突然,他大笑起来:"好!那就等唐老板嗓子好了再说。"他一挥手,"这些先留下,就当是预付的戏金。"
唐寒还想推辞,盛怀安已经扑上去千恩万谢。林余书深深看了唐寒一眼,转身离去,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疯了吗?"人一走,盛怀安就拽着唐寒进了内室,"那可是林余书!手握五万精兵,连洋人都要让他三分!得罪了他,咱们戏班上下几十口人..."
"班主,"唐寒冷冷打断,"我卖艺不卖身。"
噎住了,半晌才叹气道:"寒啊,这世道...由不得我们清高啊。"
唐寒不再言语,转身进了练功房。他脱下外袍,只穿一件素白中衣,开始练功。踢腿、下腰、翻身...每一个动作都用尽全力,仿佛要把满腹郁结都发泄出来。
汗水浸透了衣衫,唐寒却浑然不觉。他想起十年前,父亲因拒绝为军阀唱堂会而被活活打死;想起母亲带着他流落街头,最后病死在破庙里;想起自己为了活路,不得不男扮女装学唱旦角...这世道,何时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傍晚开锣前,唐寒正在上妆,赵荣突然闯了进来。
"师弟好手段啊,"赵荣阴阳怪气地说,"攀上林大帅这棵大树,往后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唐寒头也不抬:"师兄有事?"
赵荣凑近,压低声音:"别装了,谁不知道林余书什么癖好?他上一个'宠幸'的戏子,不到半年就被玩残了扔出来..."他恶意地笑着,"不过师弟这般姿色,说不定能撑久一点。"
唐寒手中的描笔"啪"地折断。他缓缓起身,虽然比赵荣矮了半头,气势却压得对方后退了一步。
"师兄,"唐寒声音轻柔如刀,"我唐寒能在这吃人的梨园行立足,靠的可不只是这张脸。"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还有这个。你若再出言不逊,我不介意让你领教领教。"
赵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悻悻离去。
当晚的戏是《白蛇传》。唐寒扮白素贞,唱到"断桥"一折时,台下突然骚动起来。几个地痞模样的人闯进戏园,大声嚷嚷着要"看看那个把林大帅迷住的兔儿爷"。
戏班武行上前阻拦,却被对方三拳两脚打倒在地。唐寒站在台上,冷眼看着这一切。领头的疤脸汉子跳上戏台,□□着伸手要摸唐寒的脸:"小娘子,唱什么戏啊,跟爷回去..."
唐寒后退半步,袖子一抖,一根细长的钢针已夹在指间。就在他准备出手时,一声枪响震彻戏园。
"我看谁敢动他。"
林余书持枪立于门口,身后跟着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那疤脸汉子脸色大变:"林...林大帅!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林余书大步走来,一脚将那人踹下戏台:"打断手脚,扔出去。"
惨叫声中,唐寒静静看着林余书。四目相对,林余书眼中的暴戾渐渐化为另一种情绪。他伸手想碰唐寒的脸,却在半途停住,转而拂去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没事了,"林余书声音低沉,"继续唱吧。"
唐寒却摇了摇头:"戏断了,接不上了。"他转向惊魂未定的观众,深深一揖,"今日对不住各位,戏金全数退还。"
人群散去后,林余书仍站在原处。唐寒走下戏台,轻声道:"多谢林大帅解围。"
林余书摇头:"是我连累了你。那些人是对头派来挑衅的。"他犹豫片刻,"唐老板身手不错,刚才那根针...是打算戳他眼睛?"
唐寒一怔,没想到他观察如此细致:"家父生前教过些防身之术。"
"令尊是...?"
"唐振山,唱武生的。"唐寒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十年前因拒绝为某位大帅唱堂会,被活活打死。"
林余书沉默良久,突然道:"我父亲是前清举人,因支持维新变法,被慈禧下令斩首。"
唐寒惊讶地抬头,看到林余书眼中罕见的脆弱。这一刻,军阀的威严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里面那个伤痕累累的灵魂。
"所以我才..."林余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道,"唐老板,可否赏脸陪我走走?"
夜色如墨,两人并肩走在无人的后巷。林余书突然问:"为什么不肯单独给我唱《贵妃醉酒》?"
唐寒停下脚步:"大帅何必明知故问?"
"如果我保证只是听戏呢?"
"大帅的保证值多少钱?"唐寒反问。
林余书笑了:"好一张利嘴。"他凑近一步,近得能闻到唐寒身上淡淡的脂粉香,"唐寒,我若真想用强,你以为你挡得住?"
唐寒不退不让:"大帅可以试试。"
林余书大笑出声:"有意思!"他后退一步,"好,我林余书在此立誓,绝不强迫唐老板做任何事。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唐寒怔住了。这誓言太重,不像是玩笑。
"明日我再来听戏,"林余书转身离去,"希望唐老板嗓子已经好了。"
回到戏班,唐寒发现那两大箱礼物仍原封不动地放在院中。盛怀安搓着手凑上来:"寒啊,你看这..."
"班主做主吧。"唐寒疲惫地摆摆手,却在转身时又补了一句,"戏服我留下。"
盛怀安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招呼人搬箱子。唐寒走进内室,从袖中取出那根钢针,轻轻摩挲。针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如同他此刻复杂的心绪。
窗外,不知谁在轻声哼唱着《牡丹亭》的片段:"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英雄救美,老婆要被打动咯[烟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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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当今世道,何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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