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风是个明白人。
李雷和文昌被收押的第一天就冻结了他们的所有资产。李雷倒卖钢铁,走私矿产已经是板上钉钉地写在账上了,但他与文昌的勾结转账都被删得干干净净。
所谓狡兔三窟,子桑算了算,多半是文昌另一个小弟、东街经营洗脚城的韩梅梅干的。据李雷口供,那些票据备份都藏在了城郊的一栋小宅子中。
王狗蛋带人闯去宅子的时候,那儿已经化为了熊熊大火。任何与文昌有关的指控——纸质资料甚至连房产证明——都已经被焚毁。
结果忙活一通到头来,王清风连文昌的罪都治不了,只能找了个莫须有的由头把他的职务架空。可东区的花街开一天,文昌的日子就不会难过。
要想彻查,还欠些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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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监李雷的半个月后,空青追踪脏货无果,风尘仆仆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城区。春潮的风把他的鼻尖吹得红通通的,跟个扑腾了一圈蔫头巴脑回巢的小鸟,翅膀上都沾满了尘土。
他站在本该是店面、此刻却被一块巨大的投影布和黑板占领的地方前,望着黑压压的排排观众与讲台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子桑,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身边竖了一块牌子:「第十八回生理知识科普讲座:显性遗传与隐性遗传」
“同学们都看过来,”子桑的教棒敲在黑板上,端起一个茶杯抿了一口,往里头呸呸吐出茶渣,“双眼皮是什么基因?”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脸上写满了惶恐,就跟暑假返校被抽查作业的小学生一样。
子桑的教棍点了个前排的同学,“王同学,回答!”
王同学站起身,空青才赫然认出这人他妈的是王清风——双极宗那么一大堆烂摊子老子给你跑了半个月,你他奶奶的在这里上这种科普讲座?!
“是我们王家的优良遗传基因!”老人捋着胡子,非常自豪地说。
“错!”子桑的教棍毫不犹豫地敲到了他头上。伴随着满座惶恐的窃窃私语,她的教棍穿过整个露天教室,直指空青。
“下一个!你!”
“啊?我?”灰头土脸的青年瞪大了眼睛。
“没说你,我说你旁边的百里里。”子桑挥了挥教棍。空青这才发觉自己身旁坐着个妙龄女子,素净长衫,怀里抱着只小边牧。
“真不好意思百姑娘。”空青讪讪地挠了挠头。
“没关系,”姑娘温婉却有点苦恼地笑着,“但……我不姓百。”
空青羞愧难当,“哦哦哦——是我谬误了,百里姑娘,百里姑娘。”
姑娘更苦恼了:“我也不姓百里……”
空青:“……?”
空青尴尬地恨不得在脚底抠出一个蕾丝兔耳//情//趣//内衣,直到子桑的询问打破了这苦痛的尴尬。
“百里里,知道答案了吗?”
她怀里的边牧站了起来:“汪!”
空青:“。”
姑娘:“。”
“对!百里里同学回答得很好!”子桑推了推装饰性的黑框眼镜,“是显性遗传基因!”
“哦哦哦哦哦哦哦——”
满堂掌声雷动,所有人恍然大悟地献上膝盖与敬意,刷刷刷埋头笔记,只剩空青对着乌泱泱的人群风中凌乱。
——有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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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还没有结束,空青被鸽谣从小门带进了后院,好生梳洗一番,坐回院子里的时候外头的讲座还没结束。
“每周五下午,两点到五点,给他们普及生物和生理知识。”
小黑在阳光下扑腾着毛线球,心不在焉地给他解释。星宝儿蹲在他边上,望着那颗毛线球哈气。
“不准过来,我跟你说不准过来啊。”小黑色厉内荏地威胁它,“你都给我咬坏几个毛线球了!诶诶诶诶——”
撇下那边打成一团的猫狗,空青搬了把小凳子坐在鸽谣旁边,王狗蛋也在。三颗脑袋凑在一起,底下的小几上摆着三斤瓜子两斤核桃,地上的皮扫扫都快能堆成小山。
“为什么突然要开科普讲座?”
“因为公主殿下受不了这边生理知识的匮乏程度,”鸽谣徒手掰开核桃,“一周能有十个人问她三个洞要进哪个。”
“咳咳咳咳咳——”空青一口瓜子差点连皮儿咽下去。
“不过不得说,殿下的商业头脑可见一斑,”王狗蛋打鸡蛋似的打开两个核桃,连着皮往嘴里倒,“开完讲座还领到店里消费一通,给每个人推荐的道具都很合适,听说东街洗脚城的生意都差了不少。”
“她看人XP一向很准的。”
“是啊,连我爷爷都买了好几个。”
“呃——咳咳咳咳咳——”空青这会儿真的被卡住了。
对面两兄妹忧愁地看着他,鸽谣给他递了水,王狗蛋拍他的背,把他差点彻底拍背过气去,得亏鸽谣阻止了她哥的杀人未遂。
“真不错啊,翠——”王狗蛋看着鸽谣要弑兄的眼神,硬生生把后半个字吞了回去,讪讪地笑了笑。
“真不错啊,好久没见你交新朋友了。”五大三粗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眼里露出了与他外表极不相符的柔情,“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你原来朋友很少吗?”空青不甚在意地,拍拍小姑娘的肩,“没关系,以后等工作不忙了,我带你去游历大炎。”
“哎呀,我其实也没有什么——”鸽谣抿了抿唇,没有能说下去,“总之,我现在在公主身边,每天都挺好的。”
“那你不去听听讲座吗?”空青嗑开一口瓜子,“我看你爷爷都在。”
“不去。”鸽谣的脸一下子冷了起来,“我讨厌那个人。”
“哪个?”
“就是那个啊,”王狗蛋无奈地冲他眨眨眼,“带着一条狗,总是被公主关照的那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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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桑的公开讲座结束在了这红灿灿的夕阳里。
她哼着小调收拾完铺面,迎面撞上王清风。老人已经回了一趟家,捧着一束白色的雏菊,提着一壶酒,笑呵呵地跟她行礼,说年轻人真是有活力。
“您这是要去……”子桑瞧他一身素色袍子,直觉告诉她似乎不是她应该过多深入的。
“哈哈,公主只猜中了一半,”王清风瞧着她的神情,捋了捋胡子,“我老头一个人也无聊,殿下若是有闲,可否来听我絮叨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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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桑跟着他来到双极宗后山的一处半山腰,那里有一块小小的石碑,铭文已然被风尘模糊,只剩最大的几个字还算清晰。
「翠花儿之友 春娇之墓」
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一路上碎语不止,从他的话头中,子桑大约拼凑出了一些事实。
父母意外去世之后,长兄忙着替爷爷料理家事,正值青春期的鸽谣苦寂难捱,名叫春娇的朋友就是在此刻闯入了她的生活。于是少女灰暗无边的青春生活终于有了一抹亮色。
她离开第三区上大学的时候,曾与春娇短暂地分离过。去年暑假回家,她与春娇久别重逢,只此一眼竟成了生离死别。
“因为春娇……被造谣了一些不太光彩的话柄。”王清风说到这儿蹙了蹙眉,“想必公主是最能理解的。”
是,当初沈荣也是用这种方法对付她。将女性扭曲成为男人□□的附属品,磨灭她们的尊严,摧毁她们的品行,用最恶劣的词描绘那些最龌龊的欲念,然后期待着她们如自己想象般堕落。
恶心至极。
子桑跟着他登上最后一级石阶,这时候天地已经即将隐没到彻底的黑暗之中,分界线上是晦涩不明的灰,无端地弄脏了这片澄澈的天。
“这孩子天生心脏就不太好,那时候又有些奇怪的短信轰炸她的手机,”王清风眉头紧了又紧,似乎难以启齿,“就是那种裸露的,**部位,直接彩信发到了那孩子的手机上。”
子桑也忍不住跟着拧起了眉毛,“所以就这么心脏病发作,去世了?”
“是。”王清风喟叹一口,将花束放在墓碑前,“也许与那阵子文昌在向我推荐引进的风俗业务有关,春娇出事之后,翠花儿一直向我抗议,要求我取消风俗业,我没有同意。”
离家出走,叛逆,甚至去当了清倌儿,这后面的子桑终于能串了起来。
她看着老者微微佝偻着背脊将一壶酒浇在泥土上,想起了自己那说着去兜风就不见踪影的老爹,有点儿心酸。
“掌门,您的确是很疼爱这两个小辈的。”
“哈哈哈哈,殿下这话,我可就翠花儿和狗蛋儿了。”
“但——为何要给他们取这么,嗯,世俗的名字?”子桑斟酌着措辞。
“贱名好养活啊,不像我那命薄的儿。”王清风笑得无奈,“对我来说,两个孩子能健康长大就好。”
“我得多说一句,掌门,”子桑敛容正色,“想孩子健康长大,东街的洗脚城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王清风向着晚霞吐出一口浊气,“公主若有心想做什么,王某不会再拦,拦不住,也拦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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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一阵窸窣。这里的二人自然老早就听到动静,只是此刻才回头,装作刚刚发现的模样。
“小鸽子,国师还精神吧?”子桑偏过头看她。
“他跟哥哥都快拜把子了,我就出来了。”鸽谣看向王清风的眼神略有躲闪,“爷爷,我都听见了……”
“真是个好爷爷呢,还会替你给你朋友祭拜,”子桑拍拍她的肩膀,“别再吵架啦,道个歉?”
“……”
鸽谣有些纠结地拧了拧眉。子桑当她只是小孩子闹性子拉不下脸,谁知她犹豫半晌,开了口。
“道理我都懂,爷爷,”她说,“但今天不是春娇的忌日。”
王清风:“……”
王清风试图挽尊:“不不不,但我记得今天的确是——”
鸽谣:“是我的生日。”
王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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