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笛声声,不但响彻整个挽蓉殿,这声音更是丝丝扣扣的传入了阙阑宫。
本在榻上一直昏睡的人听到这声音,突然一声闷咳倏忽睁开了双眼。
“小主子,你醒了。”
床榻旁边,一个黑衣老妇听到动静忙凑了过去。
“嬷嬷,你为何在此?”
一觉沉睡,阿不醒来先是打量了眼殿中情形,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妇人身上,一双从前时时紧蹙的眼眸竟显出几分恍惚来。
“小主子,莫担心,今日这殿中无人,”彩霜嬷嬷猜到阿不在忧心什么,不由解释道。
“无人?”阿不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但仍想起了什么,他不由伸出干瘦的手紧紧抓住了彩霜嬷嬷,“吴剑风呢?”
“老奴来时他便不知去了何处。”
彩霜嬷嬷说这话时小心翼翼,并不敢去看阿不的眼。
“不知去了何处?”
阿不喃喃自语,可只在这一瞬间,他的胸口却忽然剧烈疼痛起来,就似被人一下扎在心口般,他猛咳一声,猩红一片,张手间全是猩红的血。
“小主子,”彩霜嬷嬷大骇,忙抽了帕子欲替阿不擦拭唇角的血。
阿不却一把推开了彩霜嬷嬷,“滚开。。。”
他眉角狠厉,竟有几分黑气显现,彩霜嬷嬷趔趄着后退,抬头见阿不刹那间的凶狠模样,再见阿不从前清澈的眸子转瞬便被黑色淹没,便知大事不妙。
可彩霜嬷嬷却束手无策。
眼瞧着阿不一步一步朝外去,她也顾不得自个,只一手紧紧抓住了阿不的袖子,“小主子,你要去做什么?”
阿不回头打量着彩霜嬷嬷,双眸白黑交加,仿佛一个即将疯魔的灵魂与从前那个隐忍安静的魂魄对峙,幽幽开口,却是令人胆战心惊的话。
他说:“吴剑风死了。”
“吴剑风死了。”
彩霜嬷嬷大惊,顷刻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小主子,你不能去,不能去。”
在皇宫浸淫几十年,什么奇诡腌臜之事没见过,彩霜嬷嬷虽不十分清楚阿不与吴剑风之间的禁制,但见阿不越发诡异的容貌,自觉无论如何不能让阿不离开此处。
可此时的阿不又岂是彩霜嬷嬷能阻拦的。
他只一拂袖,便将彩霜嬷嬷摔了出去。
许是还存着一分理智,他所用力道并不十分大,但尽管如此,彩霜嬷嬷仍是被甩在了一丈外。
“嬷嬷,”往外走的那一瞬间,阿不一双已然并不分明的眸子里竟闪过一丝泪光,似乎有些愧疚与不舍,但不过刹那,他的身躯便消失在了殿外的阴影里。
“小主子,”徒留彩霜嬷嬷凄厉的叫喊声。
风挟着利刃似的霜雪扑簌簌落下,这一年的冬绵延的长。
仿佛是被天狗吃了去,圆月被大风吹的无了影踪,夜,此刻竟是无尽的黑。
挽蓉殿下,血色与腥臭弥漫着整个地底。
杀不死的人偶,与日渐消磨掉的体力。
尽管是承台山出来的,虽与众不同,荆不言终究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面对着一**前赴后继的蛊人,还要护着腾婴,他终究有些力不从心了。
自狸狸将那怪物咬死,一口吞掉落在地上的卵虫,自天狗食了月,自被黑暗裹挟,腾婴便仿佛陷入了无穷尽的记忆里,往事历历排山倒海的淹没了她。
半山野,杂草丛里,有一个被人遗弃的包被,包被里不时传出嘤嘤的哭泣声。
远远走来一人,花白的胡子,背着竹篓,像是山中的采药人。
嘤嘤的声音又细又小,山间的狂风倏忽便将这声响刮没了影。
但老人似乎长着一双顺风耳,在那逆风的坳里仍是听见了婴孩的哭泣声。
拂开杂草,掀开包被,里头的小小婴孩巴掌大的脸上布满了疤痕,头顶上脓血包溃烂的腥臭味引来了许多虫蚁,方才还嘤嘤哭泣着的婴孩此刻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造孽啊,”老人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丸碾碎后洒在了婴孩头上,只那么一瞬间,方才像是已长满了婴孩头顶的虫蚁顷刻便四散溃逃。
望了望半山腰里的乌云,老人知大雨将至,终不忍见这小小生命埋葬于此,只得将这小小婴孩抱在了怀中。
光阴似箭,恍惚便是好几年。
熙熙攘攘的山脚庙会上,有位花白胡子的老人正牵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走在人群里。
“师傅,师傅,等你老了我也给你做糖葫芦吃好不好?”
手中拿着一根糖葫芦,小女孩舔着糖葫芦上的糖渍,仰了仰小脑袋,咧着被糖霜染红了的小嘴笑嘻嘻的对老人道。
老人捋着自己的胡子,笑眯了一双眼,呵呵应了:“好好,师傅等阿婴给师傅做糖葫芦。”
小女孩闻言脸上笑开了花,一口咬掉一个糖葫芦,心满意足的舔了舔唇角,“那师傅可千万要等阿婴长大哦。”
“好,阿婴一定会平安长大的,”老人望着小女孩头顶稀疏的黄发,目光充满了怜爱,又似乎藏着几分不忍。
一高一矮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脚下,半山腰,一丛竹林里,茅屋下,老人还是那个老人,只是已苍老了许多,而小女孩已然长成了少女。
“师傅师傅,我要出去,师傅放我出去。。。。。。”
烈焰灼身,焦黄的发在火焰里扑闪,瘦弱的少女左右跳跃想逃离这片火海。
不远处,连头发都白了的老人翘着脚闲坐在屋檐下,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对着火堆里的少女喝骂:“臭丫头,这点苦都受不住,你还怎么长大,还怎给为师做糖葫芦吃?”
“师傅,师傅,我已经长大了,现在就给你做糖葫芦吃好不好?”
少女哼哼求饶,掂着脚的乱跑,欲从火丛里跑出来,眼瞧着便要成功,却在临出来的那一刻被人一把又按了回去。
“臭丫头,你想坏了为师多年心血是不是?”
老人将蒲扇按着少女挣扎的脑袋,怒气冲冲的,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师傅,师傅,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火熏火燎,唯恐烧焦自己那仅剩几根的稀疏黄发,少女连忙求饶,乖乖的投降。
“哼,亏得为师疼你,你师兄都不得师傅这般照顾,”老人见状,一甩胳臂,气哼哼的拂袖转身,只在离开之际,老人的怒气刹那变为忧心。
然而陷在火里的少女浑然不知,只是在那一个劲的责怪师傅心狠,却不知师傅为她操碎了心。
少女不知,然而此时此刻的腾婴却是将这一切全都看在了眼里。
被遗弃的患了不治之症的婴孩,得遇隐于山野的高人并拜为师傅,这本就是世间难得机缘。
莫论此生,定是她三生三世,生生世世积攒下来的福报。
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腾婴心绪翻腾,最后的最后,当左眼中划过师傅慈爱的笑脸时,右眼却定格在了一个年轻男人举着刀刺向师傅后拔出刀时喷洒而出的鲜红血液。
那男人的背影有些熟悉。
还有师傅临终前的最后一句:“阿婴,你要平安长大。”
“师傅,师傅,等你老了我也给你做糖葫芦吃好不好?”
言犹在耳,她已然长大,可那位穷尽毕生精力不惜自己性命让她平安的人却不在了。
鲜血溢满喉间,却被她生生吞咽了回去。
她平安长大了,也要好好活着,为前世的师傅,也为今世的父亲。
“喵呜喵呜,”耳畔响起了焦急的叫唤声。
是狸狸,一个已经活了不知道几百年的家伙,前世里,当她还是那个黄发少女时,就曾在山野里与它玩耍过。
她不知狸狸是怎么认出来她的,但她想,即便一个人改变了容颜,换了身份,可凡是有灵性的动物一旦遇见了,也必是会感应到的。
摸了摸狸狸柔软的发,腾婴想,也许狸狸也会认出那个人呢。
她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这些人偶,包括被狸狸咬死的怪物,都是出自那人之手吧?
只是不知,他会以何种身份生活在这个世间呢?
可她知,这些人偶必然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荆不言,”腾婴望着左支右绌的荆不言,忽然上前了一步。
“别过来,”荆不言喝止腾婴。
但腾婴却仍是自顾自的走了过去,狸狸与她亦步亦趋。
许是感受到了狸狸身上的杀气,那些人偶竟也在片刻间放缓了步子。
荆不言趁着这喘息的功夫向后退到了腾婴身边,“我不是。。。。。。”
那句让你不要过来还卡在喉咙,却在猝不及防之下被腾婴取走了腰间缠的软剑,下一刻他又闻到了一股新鲜的血液的味道。
是腾婴的血。
“你要做什么?”
荆不言一把握住了腾婴的手,撕开自己里头尚且干净的内衣要为腾婴止血。
“不,”腾婴却制止了他,将染了自己掌间血的软剑又递给了荆不言,“去杀了他们。”
荆不言愣了愣,便是黑暗里看不清,但腾婴仍是能感觉到荆不言复杂的不解的探寻。
但腾婴什么都没说,只缓缓后退了去。
荆不言握着手中的软剑竟在一瞬间觉出几分可笑可悲。
仿佛从前无数的坚定的要杀光所有负他害他的人的信念,要颠覆这个脏朽的朝堂的决心,只在这一刻变得那么脆弱不堪。
“杀啊,”许多无处发泄的不知是恨还是怨的情绪却都在此刻化为了无穷的力气。
手中持剑,目中染血,荆不言混入了人偶中。
一剑剑,一下又一下,望着眼前的人偶被一个个刺穿胸口,倒地抽搐片刻全都没了动静,荆不言杀红了眼。
她到底是谁?
他一定要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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