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婴与狸狸站在角落,朝着人偶的方向,即便看不清,腾婴也知道那些倒下的人偶都死了。
或者说从这些人偶被深埋在地底的那一刻起,他们便都不是活人了。
腾婴闭眼,胸中藏着一股子无法纾解的郁气。
一道咔嚓声响,似乎是锁扣转动之音,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腾婴没听到,在杀人的荆不言也未注意到。
但狸狸却竖起了耳朵。
“喵呜,”狸狸扒拉了一下腾婴,腾婴这才觉察身后不知从哪里吹过来一阵风,她心下忽震,第一个想法便是这地底或许有别的出口。
她想唤荆不言离开,却突觉颈后微凉,她急忙回身,却在转头的刹那被人一下掐住了脖子。
“咳咳,”那人力气极大,但胳膊却并不强壮。
腾婴掰扯着那人的手腕,却在下一刻摸到了一个熟悉的疤痕。
是一道歪七扭八的毛毛虫伤疤,那是小时候阿不为了救她被街坊邻居家的大狗追咬过的痕迹。
是阿不。
她脑中嗡嗡炸响,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一股巨大的力气,她竟一下挣脱开了阿不的钳制,转身一下抱住了意欲扑咬阿不的狸狸。
“狸狸,不要,不要伤害他,”腾婴一边抱住狸狸后退,一边与阿不说话。
“阿不,阿不,是你吗?阿不?”
腾婴希望阿不能回应自己一声,以期待着阿不方才伤害自己不过是没看清她罢了。
可不管腾婴如何呼唤,阿不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步步朝她紧逼。
“阿不,你醒醒,”腾婴心知阿不多半也是中了蛊毒,如今已多半失去了意识。
“阿不,阿不,”腾婴急切却又别无他法,她只知她的血可以杀了那些人偶甚至阿不,但。。。她却不知该如何救人救阿不。
“阿不,阿不,”腾婴怀抱着狸狸步步后退,再往后便是墙壁,已是避无可避,眼瞧着阿不越来越近,腾婴突然觉得心噗噗的疼了起来。
是心疼,替阿不。
不行,她无论如何不能死在阿不手上。
因为阿不一旦清醒,得知是他杀了自己,必会崩溃的。
她不知是谁引了阿不来,也不知那背后之人目的到底何在,但她必是不会让他们如意的。
“阿不,阿不,”后背抵靠在冰冷的墙壁间,凉与寒刹那充斥在她的脑海里,也在这突然之间的冷寒下,她竟然想起自己怀中还揣着那幽冥罗使。
她忙将狸狸放下,自怀中将那幽冥罗使取出,就在阿不朝她逼近的瞬间,她将罗使的指针正对向了阿不,“阿不,你看着我,阿不,我是阿姐,你看着我的眼睛。”
今日是这一年里至阴之日,她手中的罗使可有一刻钟的改日换时之能。
亦即,这罗使能让阿不的神思回到一刻钟之前。
阿不从阙阑宫到此处用不到一刻钟,若她所猜不错,一刻钟之前阿不必然还是清醒着的。
果然。
“阿姐,”许当真是罗使的效用,时间竟似回到了一刻钟之前,当阿不听到腾婴说阿姐时,身体突然晃了晃,似有些茫然。
腾婴以为是罗使起了作用,却并不知“阿姐”这个称呼已然深深刻在了阿不的脑海里。
无论谁在哪一刻提起阿姐,他都会下意识的去回应。
“阿不,对,我是阿姐,”腾婴顺着阿不的话说,“你听阿姐的,你先离开好不好?”
此刻的腾婴只想让阿不速速离开此处,因为她知道阿不若在下一刻醒来,无论对自己还是对阿不都是危险的。
“好,阿姐,”阿不似乖乖听话的小孩,听了腾婴的吩咐竟一声不吭的转身欲走。
“嘶嘶,”可就在阿不意欲离开的瞬间,那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竖笛声竟又响了起来,这声音与在雁息巷里听闻的一般,腾婴倏忽变了面色。
“阿不,快走,”腾婴厉声喝道。
“啊。。。。。。”
可那声音却如影随形,搅扰的阿不抱紧了脑袋,“阿姐,阿姐救我。”
阿不痛苦的弯下了腰,向腾婴伸出了手。
腾婴急忙上前,就要去扶阿不,却在半途被人推了开来。
“不要碰他,”是荆不言,只见他护在腾婴身前,拿手中剑指着阿不。
淋漓的血滴在地上,“哒哒”声响在深不见底的洞里震耳欲聋。
“他是阿不,”腾婴不得不解释道。
“我知道,”荆不言方才陷在人偶阵里,见腾婴与阿不对峙,本就悬着一颗心,但却一时没脱得开身,此刻待他将那些人偶全都杀了才赶来却见腾婴还要去扶阿不,不由怒从心中起,“他刚才要杀你。”
“可他是。。。”腾婴想为阿不解释,却被荆不言打断,“他想杀你,便是不对。”
“我不介意,”腾婴急切说道。
“你不介意?”
荆不言的声音倏忽冷了几分,极力忍耐着胸口叫嚣的杀人的冲动。
此时此刻,腾婴并不能看见荆不言充血的双眸。
即便她看得见,也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若白浪在此,必然会离荆不言远远的,因为荆不言已然走火入魔。
“是,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介意,”腾婴的话坚定如铁。
“可我仍要杀了他,”就在这一刻,荆不言从未有哪一刻这般想杀一个人,他知道,他必是要杀了眼前的阿不,否则,他必是要遭反噬。
“不,你不能杀他,”腾婴却身形一转护在了阿不身前,“你之前答应过我,无论如何你都会保住阿不的命。”
“是吗?”荆不言声音嘶哑,极力忍耐,“那又如何?”
“你不能反悔,”腾婴知一刻钟时间很快,她怕阿不再次失去意识,更怕荆不言对阿不不利,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仰起头决绝的对荆不言说道:“你是不是在查先帝的死因,我知道,只要你不杀阿不,我便告诉你。”
荆不言额间青筋炸裂,一手钳住腾婴的手腕,“原来你知道我在查什么?为何不早告诉我?”
腾婴一把甩开荆不言的手,声音清冷,“你又未问我。”
“呵呵,好,好个我未问你,原来,你什么都清楚,却一直不肯与我明说。呵呵,好得很,好得很。”
荆不言冷笑,他面色青白,握剑的手已经难以抑制抖动。
“好,我不杀他,”但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去收敛自己的杀意。
既允了诺,他不杀便是。
直到此刻,情愿去伤害自己而不杀阿不,荆不言已说不清到底是为了自己曾许下的诺言,还是因为其他。。。
“阿姐,阿姐,”这边腾婴与荆不言在对峙,而原本倒地抱头哀嚎的阿不不知何时却已渐渐平复下来,显然此时他已认出了腾婴。
“阿不,”腾婴转头想将阿不扶起来,可却扑了个空。
“阿姐,不要过来,”阿不抖着身子迅速缩到角落里,不敢看腾婴更不肯让腾婴近身。
“杀了我,”这话是对荆不言说的。
荆不言并未应,只在黑暗里盯着腾婴的后背不知在想些什么。
“杀了我,”阿不见荆不言不吭声,又出言道,颤抖的声音里溢满哀肯。
“阿不,”腾婴知阿不必是因方才伤害自己一事生起了求死之心,既心痛又失望,出口的话既怒又悲:“阿不,你已经忘记阿姐与你说过的话了吗?好,阿姐再与你说一遍。”
腾婴一字一顿,目光幽幽,死死盯着阿不的方向,字字铿锵:“阿不,便是深陷泥沼,我们都要咬着牙用尽浑身力气爬出来,就算他人轻贱我们,我们亦不可糟蹋自己的性命。人,只要活着,也只有活着,才有希望,阿不,你都忘记了吗?”
“阿姐,”阿不蜷着身子,朝着腾婴摇了摇头,一滴泪从眼尾滑到眼角,既苦又涩,更是无法自已的悲伤,“阿姐,我没救了。”
他知道吴剑风死了,而他见过吴剑风的模样,他不想变成那个丑陋的怪物,更不愿伤害阿姐。
若是阿姐因他伤了一分一毫,他宁愿去死。
“不,阿不,你听阿姐的,阿姐一定有法子救你的,你且记住,阿姐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
急切的语气出卖了腾婴的慌张,她了解阿不,更明白阿不此时的想法。
“阿姐。。。”
阿不胸口的痛正在逐渐加剧,还有体内沸腾叫嚣的残忍嗜血的味道,他知道自己的神智恐怕撑不了多久。
他深深望着腾婴的方向,又看了眼静静立在腾婴身后的荆不言,惨然的笑了笑,只这笑里又藏着几分欣慰。
无论外头传言荆不言如何弑杀与冷血,只凭荆不言愿意听从阿姐的话这一条,他便放心将阿姐托付于荆不言。
“听说妙手回元丹可治天下百病,荆无用的腿或许有救。”
阿不咬了咬舌尖,希望可以延长即将溃散的神智,最后对荆不言说了一句。
说完这话,他最后看了眼腾婴的方向,在眼角模糊之前迅速的窜出了角落,他去往的方向是地洞狭窄的甬道。
那里藏着一扇门,门外躲着那个操控他的人,杀了那人,他便解脱了。
“阿不,”阿不的突然离去,却将腾婴勉强撑着的所有精气神瞬间击溃。
“狸狸,去追。。。”
她只来得及吩咐狸狸一声,便再没了阿不的身影。
前世今生,师傅与父亲的期许,她都不曾辜负,好好活着,便是苟且也不曾放弃自己。
可那个与她相依为命十多年,护着她守着她伴着她让她有勇气走到今日的阿不却将要离她而去。
她的阿不,早就成了她骨血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阿不,”再承受不起失去的打击,前世师傅的笑靥,今世父亲的慈爱,伴着阿不声声唤着的阿姐,腾婴眼角的泪滴滴洒落,缓缓倒了下去。
“腾婴,”荆不言见状忙伸手揽住了腾婴,触了下腾婴鼻息,缓慢又沉涩,知她心伤过度,荆不言将软剑缠在腰间,弯腰将腾婴抱在了怀中。
湿腻与血腥将这地底的洞穴变成了肮脏的地狱,像似幼时承台山中那一段悲惨的过往,荆不言强自忍下胸口翻涌的恶心。
远远的随着一道微弱的闷哼声,有微弱的风细细的飘来,吹散了这里常年不见天日积攒的湿气以及混杂的污浊腥臭。
仿佛看见了外头晴朗的月色,荆不言毫不犹豫的抱着腾婴朝风吹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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