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回来,竟又来看腾婴。
“有人来过?”
元初极为敏锐,或者说他是个极端猜疑的人。
“你觉得谁能进得来?”
腾婴闭着眼,躺在榻上,根本不耐烦看元初。
“难说,”元初非但不在意腾婴的冷淡态度,还撩了衣袍于一边坐了。
“你快要死了是不是?”
腾婴却忽然问道。
元初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突僵在面上,仿佛被人掐住了命脉一般,面容突然变得扭曲。
好一会,他才平静下来,虽看似如常,腾婴却能听出刻意压低的恼意,“你知道了什么?”
“承天门一脉,就算长寿,也不过一百五十,而今你。。。。。。”
腾婴乍然睁眼,目光犀利,望着元初的眼神里满是嘲讽,“若我算的不错,也将至大限了。”
“哼,”元初被人戳破秘密,本有些恼羞成怒,但到底修炼时日长久,很快便释然了,“如此正好,也省的我费心思诳你了。”
“诳我?”
腾婴不知元初又打什么主意,一时不敢放松心神。
“也罢,话已既说到这里,我也不妨将话说的再明白些。”
元初今日去了帝陵,这百余年,他每月都会去帝陵一次,为的便是眼前他这个师妹。
“洗耳恭听,”腾婴好整以暇,努力聚拢精神,只待听元初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可元初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三个问题,想让师妹给我个答案。”
腾婴颔首,“你问。”
“第一,当初你应我只要我救你于师傅的火术熬炼之苦,你便应我一件事,此事师妹还记得否?”
腾婴想了想,应道:“记得。”
“那我有否助你免受火术熬炼?”
“有,”腾婴并不否认。
“那我所求呢?”
“我失信了。”
这事元初记了百余年,一直恨恨不平。
“当初师傅为救你性命,用数十种药材炼制了一只血蛊,只为以此蛊净化你身上毒血,是也不是?”
“是,我出生便带毒,若非师傅所救,襁褓中便死了。”
腾婴是弃婴,师傅不但从不瞒她,还时时以恩挟报。
腾婴想起前世师傅玩笑的性子,胸中不由充满了暖意。
虽常以恩人自居,师傅却也真真将她放在了心尖上。
“那师兄有没有求你借血蛊一用?”
元初始终在意的是,师傅对腾婴的偏爱,以及腾婴的言而无信。
“有,”腾婴点点头,“但我没应。”
“为何不应?那血蛊虽种于你体内,但当时你体内毒素已被清的七七八八,将血蛊引出也并无大碍。”
“那你能否告诉我,你欲用血蛊做何事?”
腾婴不答反问。
元初难得沉默。
“是不是说不出口?我来替你说。”
腾婴冷笑一声,“因为你欲用血蛊炼制偶人,你想在山下建功立业,你欲求得天下人景仰,你不惜违抗师命,背弃承天门不入尘世的门规。”
“身负经纬之才,奇门遁甲之术,却宁愿隐于山野做那清贫的农夫,那是师傅顽固不化,老糊涂了。。。。。。”
元初桀笑,话语里对师傅定下的规矩满是不屑。
“我既知你的目的,又岂能应你?”
腾婴打断元初对师傅的指责,眸中闪过一抹凌厉。
偶人现世,天下大乱,非她所愿,所以她不惜背诺,只是万没想到。。。。。。
腾婴一想起自己前世的尸首,便不由一阵恶心。
呕。。。。。。
紧闭着唇,腾婴固执的不肯再发出一点声音。
元初瞥了腾婴一眼,自负的道:“尽管如此,我仍旧练成了偶人。”
纵可负天下人,却不许任何人负我。
元初便是这样的人。
他想要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
“你如愿了,”腾婴呵呵一声,“你助高祖得了天下,你活成了你想要成为的人。”
元初知腾婴在说反话,也不生气,只敛了方才面上桀骜神色,突然冷不丁的问:“想救怀煜那小子吗?”
腾婴一惊,死死盯着元初,“什么意思?”
她可不认为元初会好心救阿不。
“想救对不对?”
纵腾婴极力掩饰,仍被元初瞧出眼中的急切。
“你有办法?”
腾婴也不否认,甚至于她更想知道元初有什么办法。
“方法吗,自是有的,”元初不疾不徐,“这便是我问你的第二个问题。只要师妹想救人自然就是有法子的。”
“什么法子?”
这回换元初好整以暇不忙不慌了。
“那再问你第三个问题,”元初却不肯直接答她。
腾婴咬了咬牙,耐着性子与元初周旋。
“你说。”
“你爱上了荆家那小子。”
元初突然凝视着腾婴双眸道。
这话非疑问而是肯定。
“不。。。”腾婴下意识的就想否认。
“别着急否认,”元初笑,满是笃定,“若非你动了情念,绝对想不起前世,当初师傅以转世之术助你重生,禁制便是:不动情便一世糊涂,若遇命定之人,一旦动情便会觉醒,记起前世。说来说去,师傅他老人家也存了私心,虽想让你忘记前世的种种,糊糊涂涂的重活一世,却也期望着有朝一日你能想起他。”
是这样吗?
腾婴凝眉,思考着元初说的这一切。
师傅说:阿婴,你会平安长大的。
师傅说:阿婴,好好活着。
似乎,让她活下去,已成为师傅最大的执念。
所以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
可又恐她这世孤独渡过,让她遇到了荆不言。
因为有了牵挂与寄托,她也才有余力去处置前世那些令人痛苦的往事。
出生即被抛弃,前世的自己虽被师傅捧在手心,却一直无法释怀弃儿的身份。
她崇拜视若亲长的师兄,却背叛了师门,并且亲手杀了师傅。
有一点,元初说的对,师傅确实对她下了禁制,一旦动情,便会觉醒。
可这觉醒却非记起前世,只是如常人般生活罢了。
她之所以能忆起前世的一切,一是因前世的阿婴临转世前心中念念不忘的执着。
走过黄泉,迈过奈何桥,百年光阴,前世的小丫头执意留一缕魂魄不肯消散,为的便是日日徘徊于她梦中,夜夜在她耳畔唤她回去。
二来狸狸来到她身边,以及那日挽蓉殿偶人的出现,亦是将她唤醒的机缘。
若糊糊涂涂痴痴傻傻活着也算一生的话,那还不如不活这一回。
前世的阿婴这般想,这一世的腾婴亦如是。
这一世若她必须面对这些肮脏的事,师傅也必然希望她心怀爱意去面对,而不是厌恶这世间一切。
所以给了她爱人的能力。
“你的三个问题已问完,这便说说你的条件吧。”
此刻她明白,救阿不的法子,元初即便有,也必是要她拿东西去换的。
元初拊掌,“师妹痛快。”
腾婴冷笑不语,垂首听他说。
“我之所以等到如今才寻你来,便是要等你觉醒,若你不觉醒,便没法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腾婴只觉元初疯了,是不是这个人活了一百多年,脑子出现问题了。
“对,回到你的身体里,灵魂与身体合二为一,然后回到过去。”
“一百多年前?”
腾婴一想到前世的自己的尸首,仿佛被无数虫蚁啃噬,浑身发麻痒痛。
可元初却不容腾婴插话,自顾自道:“你要回到过去,回到师父未施展禁术之时,因为禁术一人一生只能施展一回,要么让自己重生,要么助别人重生,但凡施展,这人当时便会立刻死去。”
“你说的是灵魂转世之术?”
原来元初汲汲营营这一百多年,为的却是灵魂转世,长生不老。
腾婴突然觉得可笑,他们承天门一脉本就长寿,且看元初,已是百岁之身,却仍是未参透生死,到了此时,心心念念所求还是禁术之罪,以期灵魂生生世世常在。
似乎看透腾婴想法,元初生了几分不甘。
“明明你只是个弃婴,什么都不懂,而我天文地理无一不精,师傅却处处偏疼你,为了你炼制血蛊,甚至为了你,临死前放弃自己转世的机会,送你于百年后重生,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原来,她这个师兄不但期望长生,心中还充满了对师傅的埋怨与仇恨。
灵魂转世,禁术之最。
而师傅却以自己性命助她重生,这已非偏心那么轻巧一词可形容。
谁的偏心能给予自己的性命呢?
明明是刻在骨血里的疼爱啊。
腾婴突然有那么一刻理解了元初对她的嫉恨,是啊,明明他那么优秀,可师傅却将最好的给了那个不如他的。
因为这些日日累积的不满,扭曲了他的心,最终他杀了师傅。
“你只看到师傅为我做的,却将师傅教你天文授你医术的种种全抛在了脑后,无情无义自私自利,就算活得再久也不会快活。”
“我不管,”可一百多年都活在执念里,元初已然听不进任何话,他只想做这些年他最想做的事。
“我要让师父将禁术传给我之后再死,所以你一定要回到你的身体里,回到师傅还活着的时候,也不枉我苦心钻研这些年,终于找到回到过去的法子。”
腾婴望着有些疯魔的元初,觉得他可恨却也可悲可叹。
“我若不应呢?”
本该是水火不相容的仇人,两人竟还能在这里心平气和的交换条件,腾婴难免有些荒谬,也在这一刻竟发现自己冷静的可怕。
“也可,”元初的笑里藏了狰狞,“师妹难道忘了那些偶人是如何练成的?”
见腾婴面色微变,元初似乎十分畅快,“一百多年前对阵西霆的偶人,以及藏在挽蓉殿的那些偶人全都来自一种血蛊,对,师妹猜到了对不对,他们都来自于你,都是用你的血做的引子。”
“元初。。。。。。”
腾婴从来都知这个师兄是个心思缜密的,却从未料到他竟处心积虑算到这一步,甚至连阿不被咬中了蛊毒都算计到了其中。
“你用我的尸首练蛊,就是为了百年后挟制我?即便阿不没有被咬,你也会想方设法给他种蛊对不对?”
生前算计她,便是死后连她的尸首也不放过,元初已丧心病狂到了极点。
“当年你若允诺我乖乖将血蛊给我,我何至于拿你尸首练制呢?”
元初不觉自己卑鄙,只还一味埋怨腾婴的背信弃义。
腾婴不欲和他再纠结此事,因为在元初眼里,别人便是对他万千好,只一件事没依他,那也是对不住他的。
也只这短短几句话,却让腾婴又更确定了一件事。
凡事有因便有果。
也罢,若回去百年前的身子能净化当世这些以她之血所造成的恶孽,她又有何理由说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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