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醒了,这也是近十来天他头一回清醒。
“呃,”他呻吟坐起身,想看看他所在的是什么地方。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盏烛火,幽蓝的火舌无风自动,诡异摇摆,只在这一瞬间,阿不便想起了挽蓉殿地下那一幕。
“啊。。。”
他紧抱着头,大声喘息,嘴中却在不停的呼唤着“阿姐,阿姐。”
显然,他想起了出手伤害腾婴一事。
“阿姐,”他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但他却知自己无颜面对腾婴。
而且,他如今的身体状况,若是活着恐只会拖累腾婴。
念头起,他遂打量着这间屋子,见屋中除了那墙角的烛台外,几无外物,他不由将双目凝在那烛台之上,晃悠悠坐起身,撑着自己无力的身子蹒跚着走到墙角边,伸手取过烛台,他一把撸下那还燃着火的蜡,随着一道沉闷的蜡烛撞击地板的响声,他举起烛台,那锋利的尖头已然到了颈边。
“阿姐,谁也不能拿我胁迫你,”他毅然决然,用尽全身力气便要刺向自己咽喉,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极速掠过,一伸手便将他手中的烛台夺了去。
且随着这凌厉的身影,阿不被带着踉跄倒退了好几步。
直到被一个坚硬的东西抵住了后背才堪堪住了脚。
“想死?”
是一道嘲弄的男声。
那方才落在地板上已然断成两截的蜡烛还噼啪燃着,就着这微弱的烛火,阿不望着那人将蜡烛捡起又重新插在了烛台上,最后将烛台放回了墙角处才转回身来。
阿不看见来人面孔,这才缓了缓防备的神色,“是你救了我?”
这救阿不的自然是白浪,只见他拍了拍掌心,翻了个白眼,道:“不是我还有谁?”
“那我阿姐呢?她怎样了?”
阿不此刻哪里顾得上白浪话语里的嘲讽,急迫的想上前询问腾婴消息。
那日他自地牢而出,短暂的清醒下,他明白自己是被笛声所控才会做出伤害腾婴之事,于是在出去的头一刻,便循着笛声杀了那躲在暗处吹笛之人。
可也在那一刻,他才看清那人是万福宫里的彩香姑姑。
“小王。。。”
彩香姑姑临死前唤了他的名字,他才知道原来太后早已猜到了他的身份,也明白自己变成如今这模样,怕是逃不过太后的手掌心了。
只在那一刻,他便要自尽,可却也不知为何,仍是在那下一刻,他却全然失去了意识。
“你阿姐。。。”
白浪却默而不语,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我阿姐她。。。”
然阿不却误会了白浪的沉默,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胸口似被剜心的疼,那“怎么了”三字无论如何不敢再问下去。
白浪见他这模样,知阿不误会了,忙上前虚扶了即将要摔倒的阿不一把,忙道:“你阿姐没事,她还活着。”
阿不只觉着自己的心又从谷底悠悠回旋了半分,将那口方才憋了好大的一口气喘了喘,但转念却又沉了心,紧抓了白浪的衣襟道:“你的意思是阿姐她受伤了?她在何处?”
白浪这两日事多,本来并没打算来楼底看阿不,可却又唯恐荆无用一人过来,一个万一被醒来的阿不伤了,这才随荆无用一起过来,可一来便见自个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要自杀,这难免觉得郁闷,于是说话便没了好声气,且又一再被阿不追问腾婴的事,便不耐烦起来,“你阿姐好的很,被观星殿主照顾的极好。”
哼,若非他大哥去观星殿主救腾婴,此刻也不会被困在观星殿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观星殿主?”
阿不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愣住,“他为何救阿姐?”
“我哪里知道?”
白浪没好气,更不想回答。
“阿浪。。。”
白浪话声将落,一道低沉的男声随之响起。
阿不仓惶回头,方才发现自己身后还有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端坐轮椅之上,只见他双肘搁放在轮椅的把手上,双腿细瘦而无力垂落在轮椅的脚踏上,而方才抵着他后背的却是那轮椅宽阔厚重的椅背。
“你是荆家大公子?”
阿不一眼便猜到了来人是谁。
“正是在下,”荆无用颔首,虽是残疾之人,但他面上笑容和煦,声音沉稳又好听,只见他忽然双手并拳,朝阿不做了一个极为恭敬的姿势,“怀煜王爷,无用这里有礼了。”
阿不望着荆无用这番作态,忽然沉默,半晌才抬了抬眼,对荆无用道:“荆大公子这是作何?”
此刻他已然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是的,坊间传闻荆家大公子双腿不良于行,这二十年从不出荆府半步,那他此时所在必然是荆府内了。
且看这房内四面皆是墙壁,并无任何窗门,阿不就着微弱的烛火,向头顶处张望,见顶上虽做的极为隐蔽,但从下方看仍能望见一些石缝,若非他方才神思全放在如何自尽之上,绝不会没发现那轱辘轱辘的铁链拖拽之声。
若他猜的不错,他此时应处在地下。
再瞧眼前荆家大公子这幅模样,虽二十年不出府,但却并不如传闻一般不问世事,却反倒有种世事尽在掌握的自如。
荆无用与白浪救了他,自然也是早已摸清了他的身份,阿不并不意外身份暴露。
可若如白浪这般嫌他弃他嘲弄他,他反倒觉得白浪真性情,然荆无用却恭敬有加,倒是让人十分意外。
阿不突生了戒心。
而荆无用却是将阿不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知眼前的少年虽还年纪小,却因自幼沦落民间,又历经永巷之苦,对人的防备与不信任早就刻在了骨子里,于是只是摇头叹了口气道:“无用只想告诉王爷,王爷若是还如方才一般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恐只会让疼惜你的人伤心。”
“疼惜我的人?”
阿不咂摸着荆无用话里的意思,双眸突然迸现一抹亮光,着急的问:“你是说你们救我是阿姐的意思?”
“自然,”荆无用并不瞒他。
“那你的意思是,”阿不眼神清亮了一分,有些期待又不敢问,“阿姐她,她尚安好。”
“是的,”荆无用颔首肯定道。
不知为何,方才白浪说阿姐被观星殿主照顾的极好时他是不信的,可在此刻听到荆无用的话时,他却忽然相信了。
就在此时,阿不又听荆无用道:“你若不爱惜自己,不好好活着,不只你阿姐伤心难过,恼你怨你,且你还枉费不言的一片苦心。”
“荆不言?”
阿不有一瞬间的不解,若救他的是荆不言与白浪,他自是感恩,但听荆无用话里的意思,似乎指的并不是这事。
难道荆不言死了?
阿不转念想起今日他瞧见了白浪与荆无用,却并未见着荆不言,心内又一次猜测荆不言真死了?
想到荆不言死了,阿不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极其复杂的心思。
似松了口气,又似有些偷摸的心喜,还有些些微的愧疚。
但就在他还没琢磨出这到底是一份什么样的心思时,就听荆无用忽然道:“不言身上有把软剑,那剑与他心意相通,但凡他动了杀心的,那剑必要饮之血不可,而那日挽蓉殿下,你身中蛊毒伤了腾家小姐,已与怪物无异。”
荆无用觑了眼阿不阴晴不定的双眼,并未停住,仍是淡淡道:“你之所以要自尽,为的全是腾家小姐,一来你懊恼自己伤了她,二来你怕有人以你胁迫于她?我说的对否?”
荆无用问阿不,但却并不执着于阿不的答案,只望着阿不紧紧攥起的拳头暗暗叹了口气接着道:“但不言对腾家小姐的爱重之心与你无异,甚至在你伤害腾家小姐那一刻,他便对你起了杀心,他手中的剑自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饮血祭剑,然他最后却未能杀了你,是也不是?”
阿不低头并未说话。
“那一刻,他明明知道放你离开必要忍受反噬之痛,他仍是放了你,即便明白那反噬之痛会让他功力大失,他还是没杀你,你道为何?”
阿不脸色苍白,没有一点一滴血色,荆无用的话似一把刀将他本就血淋淋的心口又一半半的剖了开来。
“是因为腾家小姐,就算不言明知你随时会变成怪物,留着你必是祸患,可他仍是放过了你,还因为腾家小姐说她有法子救你。”
阿不突然有些无地自容。
为自己枉顾阿姐从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教诲他要好好活着的话,对不住阿姐拼尽全力甚至去求荆不言只为救他,也为荆不言对阿姐的这份心意。
阿不低头瞧见自己虽青筋暴露,却并未变成怪物一般的双手,心中忽存了一丝妄想,也许他还有机会见阿姐。
以阿姐的性子,若他真的自尽而死,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阿姐都只会更怨他,恼他。
这般想的通透了,阿不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荆无用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多谢荆大公子指点,怀煜往后必好好爱惜自己,再不言轻生二字。”
也在此刻,他像是告别了那个年轻的阴郁的冲动的自私的阿不,以怀煜之名,更像是一种承诺。
他爱阿姐,可以为阿姐去死。
然他却忘了,阿姐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他好好活着。
而那人爱阿姐,却以阿姐的愿望为愿望。
阿不,这个名字,只属于那个与阿姐一道长大的少年,也是只属于他的阿姐的名字。
从此,他再不是阿不,而是怀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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