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程度什么时候为三百万这么纠结过？放在去年，这钱也就够他拍块儿限量版手表，眼睛都不带眨的。
现在倒好，得掰着手指头算，这三百万砸下去，下个月员工的工资奖金还发不发得出来，宏达那边剩下的尾款能不能再拖一拖，楼兰项目那个烧钱的无底洞会不会下一秒就断炊。
柳星岚……这小子。
程度又把脸从枕头里抬起来，侧躺着，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昏暗的房间角落。
一个历史系的学生，对李明远手下两个核心技术骨干的履历、技术特长、甚至工作困境都了如指掌？
这他妈是“选修过”、“自学了点”、“关注一下”能解释的？
他查过柳星岚的背景，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亲生父亲早亡，母亲改嫁……
程度脑子里闪过这个信息点时，当时并没太在意，商场联姻重组家庭多了去了。
但现在，柳星岚对李明远旗下公司技术核心的精准了解，以及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远超年龄的世故和戒备，让程度心里画了个巨大的问号。
这对继父子关系恐怕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程度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他自己的烂摊子都收拾不过来，哪有闲心去扒拉别人的家庭伦理剧。
柳星岚有秘密，有本事，目前来看，对项目利大于弊。
只要这小子不把天捅破，不损害他的核心利益，他乐得装糊涂。
甚至……
程度嘴角勾起一丝算计的弧度，柳星岚对李明远的了解，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点用场。
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这是他的生存法则。
这么一想，心里那点因为被柳星岚看穿和反将一军的不爽，也淡了些。
天才总是有点怪癖的，只要能用得好。
精神一放松，极度的疲惫就像潮水般涌上来，将他彻底淹没。
他甚至没力气去浴室刷牙，就那么裹着浴袍，歪在宽敞得有些空旷的大床上，沉沉睡去。
程度是被手机铃声活活撕开睡眠的。
那声音像电钻一样在他太阳穴上突突地跳。
他摸索着抓过手机，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嗓子眼发干发苦。
“说。”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吵醒的火气。
“程总！出事了！”销售总监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音乱糟糟的，“定制的那批高端礼品……品牌名，刻错了一个字母！客户那边验货时发现了，直接取消订单！一千万的货全压仓库里了！”
程度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前黑了一瞬，血液冲上头顶。“刻错字母？谁干的？！”他吼出声，声音劈了叉，“质检呢？出厂前眼睛都瞎了吗？！”
“是、是新来的那个小李……他、他核对时看岔了……程总，现在怎么办啊？这批货是特制的，市面上根本找不到别的买家……”
“怎么办？我他妈怎么知道怎么办！让那小子立刻滚蛋！滚！”程度感觉自己的理智那根弦砰地断了，他对着手机咆哮，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屏幕上，“一千万！一千万打水漂！你们干脆把我拆了卖了抵债算了！”
他狠狠掐断电话，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一千万，一千万美金没有了，本来他还指着这个订单的尾款发工资，可是现在……
“呵……呵呵呵……”程度突然笑了。
没等他喘过气，手机又响了，是另一个号码。
程度看都没看，接起来就吼：“催催催！就知道催！你看我像不像钱？像不像？！要不要我把自己打包给你送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温和又带着点讶异的声音：“小度？”
程度一僵，像被兜头浇了盆冰水，火气唰地熄了，只剩下尴尬和懊恼。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挽回一点形象：“韩哥？”
“火气这么大？”韩庚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暖玉，“谁又惹着我们程三少了？”
程度抓了抓睡成鸡窝的头发，颓然倒回枕头上。“没……没事，刚睡醒，有点起床气。”他试图掩饰，“韩哥，这么早找我有事？”
“嗯，听到点风声，想着第一个告诉你。”韩庚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透着认真，“内部消息，应该快解封了。大规模的那种，跨省流动、旅游限制都会放开。”
程度屏住呼吸，心脏像是被人攥紧后又猛地松开，血液哗地涌向四肢百骸。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小度？听着吗？”
“听着……听着！”程度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消息……可靠吗？”
“八成把握。你海南那个酒店，还有之前投的主题公园，准备准备，报复性消费可能要来了。”
程度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光着脚在柔软的地毯上走了两圈，激动得不知该先迈哪条腿。
他对着空气挥了下拳头，又想吼，这次是高兴的。他强迫自己冷静，但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韩哥……谢了！这消息太关键了！”他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跟我还客气。”韩庚语气温和，随即话锋一转，“你刚才火气那么大，是不是资金链出问题了？那边要是周转不开，跟我开口，别硬撑。”
程度心里一暖。
韩庚比他大几岁，为人温润周到，从小就像个哥哥一样照顾他。
他之前情况最糟糕时，确实找韩庚拆借过一笔不小的数目，还没还上。
“真没事，韩哥。”程度吸了口气，语气轻松了不少，“就是点小麻烦，能解决。你的钱我记着呢，等这阵风过去，连本带利还你。”
“钱不着急。你人没事就行。”韩庚没再多问，又叮嘱了两句让他注意身体，便挂了电话。
程度握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灰尘在光柱里跳舞。
他走到窗边，哗地拉开窗帘，整个城市沐浴在朝阳下，充满了生机。
解封！旅游恢复！他的酒店，他的主题城，有救了！虽然不可能立刻回到巅峰，但至少有了现金流，不用再像个拆东墙补西墙的裱糊匠，天天担心明天就破产！
刚才那一千万订单损失的郁闷，被这个巨大的好消息冲淡了不少。
他原地蹦跶了一下，像个终于等到春游通知的小学生。
浴袍带子散了，他也懒得系，哼着不成调的歌走进浴室，准备冲个澡，迎接这充满希望的一天。
洗完澡，刮了胡子，程度看着镜子里那个虽然还有点憔悴但眼神亮得惊人的自己，打了个响指。
他挑了一套宝蓝色的休闲西装，搭配白色板鞋，整个人看起来年轻又时髦，一扫连日的阴郁。
他心情颇好地开车去公司，甚至跟着电台音乐轻轻哼唱。
等红灯时，他想起早上那通搞错的催款电话，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被钱逼疯了，对着韩庚都能吼出来。
到了公司，他脚步轻快地走进办公室。
凌徽已经在了，正在给他泡咖啡。
“凌徽，早！”程度声音明亮。
凌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程总今天气色真好。“程总早。海南酒店和主题城的负责人已经收到通知，都在加紧准备。”
“很好。”程度坐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楼兰项目那边，柳星岚今天过来吗？”
“柳先生约了十点，和技术部开沟通会。”
程度点点头。
他现在看柳星岚，更像看一个能带来好运的吉祥物了。
虽然这小子还是又冷又硬，但好歹是项目关键，而且……长得确实养眼。
十点整，柳星岚准时出现在会议室。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搭配黑色工装裤，依旧是一身学生气十足的打扮，但那股沉静又锐利的气场，让人无法忽视。
程度走进会议室时，柳星岚正和技术总监赵峰讨论一个关于古楼兰建筑材质的参数问题。他语速平稳，引经据典，偶尔蹦出几个专业术语，赵峰听得连连点头。
程度拉开椅子坐下，没打扰他们，只是看着柳星岚。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勾勒出年轻人清晰的下颌线和专注的侧脸。程度不得不承认，柳星岚工作时的样子，很有魅力。
讨论告一段落，赵峰看到程度，连忙打招呼：“程总。”
柳星岚也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程度身上，微微颔首：“程总。”
程度笑着摆摆手：“继续继续，我就听听。”他身体往后靠，摆出放松的姿态，“刚得到好消息，估计很快要全面解封了。咱们的项目也得加快进度，争取赶上这波热潮。”
柳星岚看了程度一眼，没说话，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思索。
技术会议继续。程度发现，柳星岚不仅对历史文化了如指掌，对技术实现的理解也远超他的预期。
他能准确提出需求，并能理解技术实现上的难点和折中方案，沟通效率极高。
会议结束时，程度心情更好了一点。
他叫住准备离开的柳星岚。
“柳专家，中午一起吃饭？庆祝一下好消息。”程度笑眯眯地邀请。
柳星岚脚步顿住，看向程度，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程总，我中午有课。”
“哦，对，上课重要。”程度从善如流，“那晚上？我知道一家新开的私房菜，味道不错。”
柳星岚沉默了两秒，就在程度以为他又要拒绝时，他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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