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太监总管岑茂实一如往常,正叉着腰呵斥下人。
“都给咱家手脚轻些,若是吵着殿下,仔细你们的皮!”
“说了多少遍,殿下最不喜这些繁复名器,你们偏要摆出来碍殿下的眼!怎么,是瞅着殿下如今失势了,妄想攀高枝吗?还不快搬回去?!”
风轻轻吹过,岑茂实尖利的声音掺杂在似有若无的香气中。
“哗啦——”
由于太过着急,一面生的小太监在搬运花瓶时不慎被地毯绊倒。
岑茂实心疼坏了,那可是陛下亲赐东宫的番邦进贡的花镶鎏金忍冬花瓶啊!
这狗奴才竟然敢摔碎!
岑茂实唾口骂道:“糊涂东西!御赐之物你都敢毛手毛脚?不要命了是不是?还不快给我拉下去!”
小太监吓得脸都白了,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实在是这花瓶太沉,刚刚奴婢一时心急,这才、这才.......”
“这才什么?还不快拉下去?!”
岑茂实半分都不想听小太监解释,一挥浮尘转身就要进殿,却刚刚好撞上无声无息被吸引至门边的谢印星。
“发生了何事?”谢印星问。
夕阳下,门边的少年站在阴影中,面目白皙冷峻,身姿轩然霞举。
岑茂实赶忙躬身向谢印星解释,白净的面容全然不复刚刚在一众宫女太监面前的高傲。
谢印星听后,清凛的凤眸转向小太监,问他:“你有什么可说的?”
小太监膝行上前,头重重向地上磕去,“殿、殿下饶命,这花瓶我真不是故意摔碎的......求殿下饶命啊!”
“大胆东西!”岑茂实声音像浸了油的绸子,“在殿下面前也敢自称是‘我’?你当差都当到狗肚子了吗?就这样还敢求殿下饶命?!”
岑茂实说着,怒容微敛转向谢印星,“殿下,按小岑子说,您就是太好性儿了,这才让这些狗奴才们一个接一个蹬鼻子上脸,不如.......”
“算了,小岑子,”谢印星抬眸,矜冷凌厉的俊颜看向远方斜阳,无甚表情说道,“饶他一条性命,让他永不入东宫罢。”
“是。”
岑茂实恶狠狠瞪了下方小太监一眼,却也不得不尊从谢印星命令。
算这个小太监好命!
他家殿下啊,就是太好脾气了。
这才由得他们千方算计万般磋磨!
却全然忘了,他家殿下本质还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白弘文听说此事后不禁耻笑岑茂实,“你也太小看咱们殿下了,你觉得他会是那个任人欺负的主儿?”
岑茂实撇撇嘴,正欲反驳,就接到宫人传来的消息。
内务府竟敢克扣东宫月例?!
岑茂实简直要被气成河豚,本来他就因为那小太监不爽,现在偏偏内务府还在他眼前蹬鼻子上脸。
岑茂实臂挽浮沉,气势汹汹就要出去,被白弘文叫住。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护犊子的母鸡?”白弘文揶揄他。
岑茂实简直不想理他,面白无须的年轻面容扯出一抹虚假的笑意,匆匆丢下一句“那你就是没心没肺的狗”。
说完转身就冲了出去。
白弘文笑着直摇头,自顾自嘟囔道:“狗不是最忠诚的吗?”
之后,他迈着端方的步伐缓缓步入大殿。
还是去见他家殿下吧。
或许,他家殿下又推测出什么也尤未可知。
只是,还未等白弘文和谢印星商量出什么时,岑茂实跌跌撞撞的身影就踏着夕阳的残光冲回东宫。
“冒冒失失作什么?”谢印星坐在书案后面不动如山,唯锋利浓黑的眉微皱。
“殿、殿下,”岑茂实捂着自己因跑过快而隐隐作痛的肚子,喘着粗气道,“刚刚,刚刚奴婢、奴婢好像看见阮姑娘画像了。”
“你说什么?”谢印星猛地从书案后面站了起来,一双凤眸紧盯岑茂实。
俊美的面容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什么神情,却给人以浓浓的压迫感。
岑茂实连忙解释——
原来,刚刚岑茂实因急匆匆要去内务府找管事的理论,转过宫道时不慎撞倒了负责教习新妃的嬷嬷。
教习嬷嬷手中捧着的《新妃仪容图》也掉在了地上。
岑茂实本不在意,可无意间却让他看到那画中女子的容貌。
眉眼皆像极了他家殿下日思夜想的人。
“你确定没有看错?”谢印星快了几分呼吸,一字一句问道。
岑茂实迟疑着摇头,又点了点头。
在他家殿下的逼视下,他现在也不确定自己看没看错了。
刚刚他告别教习嬷嬷后,只顾闷头往回跑告诉他家殿下这事儿了,可现在细想开来,阮姑娘怎么可能会成为陛下钦点的贵妃娘娘?
这确实不太可能。
也许真是岑茂实真的看错也不一定。
但谢印星明显当真了,冷玉一般沉静的容色头一次显露出情绪,他沉声让岑茂实出去打听,并嘱咐得令出去的岑茂实“记住,不要让人发觉”。
可片刻后,谢印星又改变了主意,“算了,她怎么可能会进宫,定是你看错也不一定。”
岑茂实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最后,在谢印星无声而又幽暗的视线中躬身退了出去。
之后议事,一如往常,可白弘文却隐隐察觉出不对劲。
因为太平静了。
他家殿下实在太平静了。
细想开来,白弘文发现近些时日他家殿下真的锋芒内敛了许多。
以前桀骜张扬,看不惯谁直接动手,从不藏着掖着,可现在,却是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你永远都猜不到他的真实想法。
就像阮姑娘这事儿,白弘文明明看见刚刚岑茂实说出看到阮姑娘画像时他家殿下在意的要死,可现在,却是稳坐如山,表情平淡。
似乎一切的汹涌都被他家殿下藏起。
但愿那真的不是阮姑娘吧,
但愿那些无耻的背叛皆有缘由吧。
不然,白弘文想象不到,他家殿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是夜,月光如水,流淌在皇宫一角废弃的竹林。
阮正绚一如往常,偷偷溜出来一个人散步,在满目的亮白中,呼吸自由的空气。
风轻轻吹过,拂动小径两旁成片的竹叶,阮正绚踏影而行,长长的裙裾规律摆动,在夜色中宛若绽放的白昙。
远处,是挂着铜锁的大门,那是这座皇宫最荒芜的冷宫,阮正绚最初还朝里望了望,里面一片寂静,黑洞洞的,没有人声,亦没有人影,唯地上散满的枯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幽寂而诡谲。
可今天,阮正绚路过冷宫时,却总觉得里面有人在看自己。
可看过去时,却什么都没有,
夜色依旧朦胧,阴影依旧不变。
阮正绚抓紧发间簪子,正欲壮着胆子上前细究,身后忽传来一道尖利而阴柔的声音。
“什么人,敢在宫禁走动?”
阮正绚被吓一跳,警惕转身,却见身后竹林小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两道颀长的人影。
一个提着宫灯躬着身,太监模样;一个拿着折扇,身影温雅,一身便装,看不出什么身份。
阮正绚正疑惑之际,下一秒,那人身边的太监道出那人身份。
“大胆,见了圣驾还不快过来拜见?!”
阮正绚心头一惊,也顾不上身后冷宫方向传来的视线,匆匆走过来跪下见拜,并道出自己是尚仪局新选宫女,奉掌事之命来寻冷宫附近走失的猫。
“哦?”明武帝淡淡笑了,走近几步指尖忽挑起阮正绚别在腰间的竹笛,不紧不慢道,“既如此,丞相府的碧玉笛,怎会落在小宫女手中?”
阮正绚猛然抬头,月光恰照在她如画的眉眼间,灼灼生华,恍若寂静竹林绽放的仙花。
在太监总管冯全的吸气声中,她就势起身,行了个叉手礼。
“臣女李夕颜拜见陛下,望陛下见谅,臣女原该在储秀宫学习《女则》,却为这支御赐笛子追进竹林。教引嬷嬷说,天子所赐纵入火海亦当寻回。”
此女分明在扯谎。
冯全正要呵斥,明武帝抬手制止,用笛尾轻抬阮正绚下颌,似是而非说道:“冷宫竹林常有蛇虺出没,李小姐的《女则》该添新篇章了。”
寂静深夜,被层层竹林包围的一隅,阮正绚在明武帝走后好久,都在看刚刚他递到自己手中的碧玉笛。
碧玉笛通体青翠,是她进宫前皇帝赐她之物,笛尾刻有深深的相府徽记。
明明她出门时未曾携带,可不知为何,刚刚,却出现在她腰间。
还有就是,明明阮正绚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可皇帝却轻描淡写揭过了她所犯的欺君之罪,也默许她不行大礼,而要让她的《女则》“添新篇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
难道是说日后他会亲自教导?
若真是如此,阮正绚眼眸深邃,握紧手中碧玉笛子。
好个心思深沉的帝王!
夜风急了,吹起阮正绚没有任何身份标识的白裙。
阮正绚再难感受到身后的视线,也许,这只是她的错觉。
但刚刚皇帝经过她身边时露出的明黄色内里却不是错觉,真实发生,阮正绚甚至记得,那上面,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若隐若现。
盘踞其间,高深威严,触目惊心。
月儿离枝头越来越远,在阮正绚走后的不久,深红宫墙圈禁的废弃之地,冷冷宫廷之中,一高挑挺拔的暗影如猫儿般离去,徒留枯枝落叶上的点点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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