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于高踞宝座，目光如冰封荒原，斩钉截铁道：“苏武？哼！北海苦寒，尸骨早已化为齑粉，随风散了！”
使者无功而返。叹息未散，又一批汉使接踵而至，带着朝廷不灭的执着。消息传至常惠蛰伏的苦寒之地。十九载风刀霜剑，在他鬓角刻下深痕，唯有一双眼睛，沉凝如寒潭，锐利似鹰隼。他嗅到了命运的转机。
风雪稍歇的寒夜，常惠寻到看守他多年的小头目。多年的隐忍与微薄的信任，此刻化作撬动命运的支点。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今夜，带我去见汉使。”
看守的目光在常惠坚毅的面容与汉使营地方向间游移，最终，点头。
幽暗毡帐内，油灯如豆，映照着汉使疲惫焦虑的脸庞。常惠的身影如幽灵般出现，使者们惊愕失声。常惠单膝点地，声音因压抑了十九年的激愤而微颤，字字却清晰如金石交击：
“汉使在上！罪囚常惠叩见！苏大人——尚在北海之滨！十九载冰霜，牧羊荒野，节旄尽落，唯忠魂不灭！我等随行同僚，亦困守绝域，心如铁石！”
他条分缕析，将苏武艰辛、同袍坚贞、匈奴谎言，一一剖陈。末了，眼中精光暴涨，献上奇谋：
“使者归见单于，只需言：汉天子于上林苑中，射得北来鸿雁，足系帛书，上书‘苏武等人在北海荒泽牧羊’！单于惧天意昭彰，其伪必露！”
汉使眼中疲惫瞬间化为狂喜！此计如惊雷，足以震动朝野！
翌日，王庭之上，汉使昂首，将常惠所授之言，如惊雷掷地：“我大汉天子，上林射猎，得北飞鸿雁，足系帛书，言‘苏武等人，尚在北海荒泽牧羊’！单于，天意昭昭，何故欺瞒？！”
单于脸色骤变铁青！他猛扫左右，见近臣皆露惊疑惶恐，喉头滚动，强压惊骇，声音干涩挤出：“……苏武……及随从……确……确在北海。”
一言既出，十九载污名得雪！北海冰封的忠魂，终见归途！
始元六年春，长安城。
寒风凛冽，却吹不散朱雀大街上黑压压的人群。当那支由汉使护卫、形销骨立的人群缓缓行近时，鼎沸的人声骤然沉寂。为首一人，须发如雪，枯槁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身裹破旧毡毯，步履蹒跚，唯有一双手，死死紧握着一根光秃秃的节杖——那象征汉使身份的牦牛尾早已在十九年的风霜雨雪中落尽，只剩下顶端斑驳的青铜，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坚毅。四十出使，六十归汉。北海的酷寒侵蚀了他的筋骨，留下满身冻疮与无法屈伸的指节；无尽的孤独与坚守则磨砺了他的眼神，浑浊深处是磐石般不可撼动的光芒。他身旁，常惠虽也饱经沧桑，身形却依旧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阔别近二十载的故土，护卫着这位活着的传奇。
未央宫，前殿。
丹墀高耸，玄衣纁裳的昭帝高踞御座。少年天子面容尚显稚嫩，但眼神已具威仪。他俯视着丹墀之下，那被两名郎官搀扶着、几乎无法独立站立的苏武。满朝朱紫，肃然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凝重。
苏武挣脱搀扶，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光秃的节杖深深插入殿前冰冷的金砖缝隙，如同将根扎入故土。他颤抖着，试图屈膝，却几乎跌倒。常惠一步抢前，稳稳托住他的臂肘。苏武抬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年轻帝王，浑浊的眼中滚下两行滚烫的热泪，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臣……武……归汉……复命……”
这嘶哑破碎的声音，却似惊雷滚过殿堂！群臣悚然动容，不少人以袖掩面。昭帝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双手紧握御案边缘，指节发白。少年帝王的眼中，震撼、崇敬、痛惜交织翻涌。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中郞将苏卿！”昭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历史的重量，“汝持汉节，牧羊北海！雪窖冰天，啮毡饮雪，十九载不堕其志！此非独一人之节，乃我大汉之脊梁！”他目光扫过侍立一旁的常惠，“常惠智勇，巧借天意，破虏伪言，终迎忠魂归国！汝二人，一守节于绝域，一运筹于虏庭，皆社稷之肱骨，朕之股肱！”
昭帝缓缓抬手，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
“苏武听旨！拜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使天下知，忠贞之士，虽九死其犹未悔，朝廷亦必不负其节！”
“常惠听旨！拜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赐钱百万，以彰智勇，佐朕安邦！”
诏令如金声玉振，回荡在巍峨的殿堂。苏武老泪纵横，深深伏拜，额头触及冰冷的地砖，身躯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常惠亦肃然跪拜，沉声领旨。
荣光加身，盛典未歇。当常惠步出未央宫巍峨的宫门，一个故旧带着不忍，小心翼翼地告知了他那个迟来多年的消息：解忧……已奉旨远嫁乌孙昆弥，多年矣。
常惠的脚步在玉阶上微不可察地一顿。冬日的阳光刺目，落在他新受封赏的锦袍上，却仿佛带着异域的寒意。他沉默片刻，缓缓抬首。目光越过未央宫阙的重檐叠嶂，穿透长安城喧嚣的烟火，投向那片万里之外、风沙弥漫的土地——乌孙的赤谷城。天涯虽远，此心已向赤谷。
下面开始正史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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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雁字回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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