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一声嘶哑的呼喊如利刃劈开帐中凝滞的空气,紧接着是沉重、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营帐外薄薄的霜层。一名探子几乎是滚入帐中,甲胄上满是尘土与干涸的血迹,头盔歪斜,露出一张被风沙磨得皲裂的脸,嘴唇干裂出血,喘息如破风箱。
“夫人!左翼……左翼鹰骑!昆弥亲率,已……已突破匈奴右翼防线!匈奴人猝不及防,阵脚大乱!”
解忧猛地站起,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案上舆图的边缘,羊皮地图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她没有出声,只是下颌微微绷紧,呼吸一瞬凝滞。那一瞬,她仿佛看见昆弥策马冲锋,金甲在箭雨中翻飞,血染征袍。
“昆弥金甲浴血,神勇无匹!”探子声音颤抖,眼中却燃起狂喜的火光,“常校尉亲引精骑,自侧翼迂回包抄!匈奴人……措手不及!狼旗……狼旗被砍倒了!”
“好!”冯嫽低喝一声,拳头重重砸在案角。
她猛地转身,一把抓住解忧的手腕:“公主!狼旗倒了!这是天意!是汉乌之盟的天意!”
解忧没有回应。她仍立着,目光落在地图上那被朱砂圈出的右谷蠡王庭,指尖微微发颤。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是牛油灯的烟味、羊皮地图的腥气,还有自己指尖渗出的微汗。再睁眼时,眸中水光潋滟,却无泪落下。那光,如雪峰映月,清冷而坚定。
一个时辰后,帐帘再度被掀开。
又一名探子冲入,战袍撕裂,脸上溅着不知是谁的血,声音却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夫人!王庭方向……燃起冲天大火!黑烟蔽日!联军已攻入王庭!匈奴人四散奔逃,溃不成军!我军……我军大胜在望!”
冯嫽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一把抓起案上的铜酒樽,狠狠砸向地面!“轰”然一声,酒液四溅,如血泼洒。
解忧依旧坐着,双手交叠于膝上,指尖却已冰凉。她望着帐顶,仿佛透过层层毡布,看见了那片燃烧的王庭——烈焰冲天,映红了整片草原。她听见了喊杀声,听见了战马悲鸣,听见了昆弥那熟悉的、如雄狮般的怒吼穿越风雪而来。
她甚至看见了常惠。
他站在高坡之上,征袍染血,节杖未倒,目光冷静如渊,在乱军中调度若定。那个曾与她在楚地月下谈诗论政的少年,如今竟以铁血之智,助她国破强敌。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捷报如滚烫的烙铁,一匹匹口吐白沫的快马接连冲入军营,马蹄踏碎雪地,嘶鸣划破长空。
“报——!阵斩匈奴左大将以下三万九千级!”
“报——!生俘单于季父罗姑比、匈奴公主、名王、都尉、当户、骑将等显贵七十余人!”
“报——!缴获马、牛、驴、骡、橐驼凡五万余头,羊六十余万口!”
当最后一份战报传来,使者几乎虚脱,却仍竭力喊出:“匈奴右谷蠡王庭……已夷为平地!昆弥与常校尉……正率军凯旋!”
帐内一片寂静。
解忧缓缓起身,走到帐门,亲手掀开厚重的毡帘。
风雪已歇,天光破云,一缕金光洒在赤谷城的城墙上,如神谕降临。
她望着东方——那条通往战场的雪路,仿佛已看见烟尘滚滚,铁甲如潮,昆弥金甲耀日,常惠节杖高举,两骑并行,踏雪而来。
她没有笑,没有哭,只是将手轻轻按在心口。
那里,有一颗心,终于不再悬于刀锋。
此役,匈奴右翼数十年来未遇之惨败。乌孙自此雄踞西域,汉廷西陲屏障重固。
而赤谷城中,一纸未寄的信,静静藏于解忧的妆匣深处,墨迹清瘦,只写了一句:
“君在烽烟处,我在灯火边。”
赤谷城的风沙依旧肆虐,城门处却旌旗猎猎,鼓声震天。翁归靡率乌孙大军凯旋归来,战马嘶鸣,铁甲铮铮,城头百姓夹道相迎,欢声如潮。解忧身着乌孙锦袍,头戴银冠,率众迎于城门。她步履端庄,面容却带着柔和的笑意,眼中闪过一丝久别重逢的温情。
翁归靡翻身下马,盔甲上犹带征尘,目光却第一时间寻向解忧。他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豪爽笑道:“公主,乌孙此战大胜,匈奴残部已退百里!本王归来,可还让公主满意?”他的声音洪亮,带着胜利者的豪迈,却不掩对她的亲昵。
解忧微微颔首,眼中笑意更深,柔声道:“昆弥英勇,乌孙之福,妾身与赤谷百姓皆感大王恩德。”她轻轻执起他的手,掌心温热,带着夫妻间久别的默契,“今晚庆功宴,妾身已命人备下美酒佳肴,为昆弥洗尘。”
周围部将纷纷称赞:“昆弥与公主恩爱,真乃乌孙之幸!”
翁归靡哈哈大笑,拍了拍解忧的肩,转身指向身旁一袭汉服的男子:“公主,这位是汉朝常校尉,常惠!此番征战,他智勇双全,多次献策破敌,堪称我乌孙之臂膀!”他看向常惠,眼中满是赞赏,“常校尉,见过我家公主!”
常惠身形一僵,目光触及解忧的瞬间,心潮如惊涛拍岸。二十载的思念、楚王府的月下盟誓、塞外的风霜离别,尽数在这一眼间翻涌。他强抑心头激荡,垂首行礼,声音低沉而恭谨:“常惠,见过乌孙王后。”他的语气克制,带着汉使的庄重,却掩不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炽热。
解忧心跳骤急,面上却维持着王后的端庄。她微微点头,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常校尉,久闻汉使英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她的目光掠过常惠鬓角的霜色与眼中的隐痛,心如刀绞,却只能以微笑掩饰。她转头看向翁归靡,柔声道:“昆弥识人,乌孙有幸。”
翁归靡浑然不觉两人暗流涌动,拍着常惠的肩,大笑道:“好!今晚庆功宴,常校尉定要多饮几杯,与本王共醉!”他携解忧之手,率众入城,身后常惠与解忧的目光短暂交错,似有千言万语,却尽数咽回喉间。
夜幕降临,赤谷王宫灯火辉煌,庆功宴上觥筹交错,歌舞喧腾。翁归靡高坐主位,解忧陪于身侧,笑语盈盈,夫妻恩爱之态引得部将频频举杯。常惠坐于客位,目光不时掠向解忧,杯中酒却难以下咽。解忧举杯遥敬,眼中似有波光流转,却无人察觉她指尖的轻颤。
宴罢,翁归靡携解忧回到寝帐,酒意上涌,眼中燃起久别胜新婚的热切。他揽住解忧的腰,笑道:“公主,今夜风沙静了,你我夫妻久别,正好……”他低头欲吻,气息炽热,带着征战归来的豪情。
解忧却猛地一顿,目光落在他战袍下渗出的暗红,惊道:“昆弥,你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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