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连忙扶翁归靡坐下，掀开战袍一角，见一道寸许长的伤口，边缘红肿，似有化脓之兆。她心头一紧，立即唤来随行的汉医，语气急切：“快！为昆弥诊治！”
汉医匆匆赶至，解开翁归靡的衣甲，仔细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沉声道：“昆弥，此伤虽不致命，然连日征战，尘土侵染，须静养以防恶化。”他又为翁归靡诊脉，眉头微蹙，斟酌道：“昆弥雄健，然……精元或有耗损之象。此非一时之疾，恐需缓缓调养。下官有一枚汉宫秘传的玉符，可安神固本。”他呈上一枚小巧玉符，又谨慎道：“为固本培元计，昆弥或可与妻妾暂分居一月，清心寡欲。”
翁归靡摩挲着玉符，若有所思，叹道：“一月？也罢。近日边界不宁，本王正欲亲率近卫巡边半月，查探匈奴残部的动向。”他看向解忧，眼中带着歉意，“公主，暂且委屈你了。”
解忧低头，掩去眼中的复杂情绪，柔声道：“昆弥保重身体，乌孙安危为重，妾身自当支持。”她送翁归靡至帐外，目送他高大的身影隐入夜色，心头却涌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次日清晨，翁归靡整装待发，召来常惠，郑重道：“常校尉，赤谷政务繁杂，本王巡边期间，你乃汉使，智勇过人，望你协理政务，与公主共守赤谷。”他拍了拍常惠的肩，眼中满是信任。
常惠垂首应道：“常惠定不负昆弥重托。”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掠向一旁的解忧，眼中闪过一丝隐秘的波澜。解忧低头整理锦袍，银冠上的珠饰微微颤动，掩饰着她同样起伏的心潮。
翁归靡率军离去，赤谷城重归平静。
夜色深沉，冯嫽步履沉稳地来到常惠的客帐外，声音清晰而郑重：“常校尉，公主有要事相商，请随我来。”
常惠神色一凛，当即起身。他随冯嫽穿过寂静的穹庐群落，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的营帐前。冯嫽微微颔首，退至一旁。常惠深吸一口气，掀帘而入。
帐内烛火幽微。解忧立于案前，锦袍庄重，神色肃然。她转身，目光与常惠相接，眼底是沉甸甸的思虑。
“常校尉。”她开口，声音沉稳，却隐含紧迫。
“公主。”常惠抱拳行礼，姿态恭敬，却也在瞬间领会了她眼中的深意。
十余年的光阴，让昔日的少年将军与和亲公主各自肩负更沉重的使命。此刻，他们并非旧日故人，而是汉使与乌孙公主，是维系汉乌联盟的关键人物。
帐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烛芯在灯油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偶尔溅起一星微光。冯嫽的声音在帐角轻轻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叹息：“昆弥巡边十日……风沙暂歇……”她顿了顿，目光在两人之间轻轻一掠，低声道：“奴婢告退。”素手掀开厚重的帐帘，又轻轻放下，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声响。
烛影摇曳，帐内光影浮动。解忧垂眸看着案上摊开的竹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简边缘缘的毛刺。常惠站在几步之外，目光落在她鬓角那缕不听话的银丝上——那是在楚王府时，从未见过的颜色。
“惠……”解忧抬眼，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这十几年……”
常惠喉结滚动，目光移向帐顶飘动的流苏：“北海的雪，落了又化，化了又落……”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如沙砾摩擦，“每一片都像楚地的槐花。”
解忧的手指猛地收紧，竹简边缘在掌心留下浅浅的印痕。她别过脸，望向帐外隐约可见的赤谷城轮廓，肩膀微微颤抖。
常惠向前迈了半步，又停住。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仿佛在与什么无形的力量角力。帐内寂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一轻一重，交织在昏黄的光晕中。
“我以为……”常惠的声音沙哑，“此生再也见不到公主梳着乌孙发髻的模样。”
解忧猛地转身，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伸手抚过案上那幅西域舆图，指尖停在龟兹与乌孙的交界处：“我日日对着这幅图，算着你该到哪里了……”
解忧低头，袖角轻拭眼角。她转身去取另一卷竹简，指尖微颤，一卷书简从案边滑落。
常惠俯身接住，起身时，解忧的手也正伸向同一卷竹简。两人指尖相触，温热的触感如电光掠过。常惠将竹简递过去，指尖在交接时停留了半息，又迅速收回。
“边境互市……”解忧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龟兹商路需重开，但须防匈奴细作混入。”
“臣明白。”常惠垂眸，“已在沿途设下暗哨，每三十里一换。”
帐外风声渐紧，帐内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时而靠近，时而分离。解忧抬手整理鬓发，指尖触到发间那支九珠银冠，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常校尉，”她声音低沉，“你可识得乌孙衣制？”
“臣曾观《西域图志》。”常惠停在她三步之外，目光落在她深蓝锦袍的云纹领口。
灯焰忽地一跳，将二人身影投在帐壁，如展翅的鹰隼掠过雪山。
此后十日，每当暮色四合，常惠总会准时来到解忧帐中。案上铺展着西域舆图，两人低声商议军情政务，烛火映照下，解忧的指尖在地图上划过，常惠的目光则追随着她的动作，偶尔在她疲惫时，为她续上一杯热茶。
最后一夜，解忧破例点燃了九枝连盏灯。常惠为她梳理及腰长发，玉梳滑过发丝的声响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解忧的手指在案上无意识地划着什么，目光落在常惠宽阔的手背上——那里是伤疤轮廓，是北海风雪留下的印记。
“匈奴此败，伤筋动骨，”解忧轻声道，声音几不可闻，“但豺狼之性，必不甘心。”
常惠放下玉梳，转身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厚茧与她指尖的细纹相贴：“臣已密令丁令部族整备精骑，移驻西域前沿。”
解忧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我让冯嫽持朝廷赏赐，出使丁令与乌桓。”
十日后，常惠伫立在客帐之外，漠漠朔风卷动他深色的袍袖。短暂的相聚终究走到尽头，而返汉的王命高悬头顶。
帐内传来召唤。他踏入公主穹帐。解忧裹着素色裘氅，雪色映衬下，她的面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憔悴，唯独那双眸子，比往日更深沉复杂，沉淀着离别的重量与对未来的重重思虑。她无言，只是上前，素手递过一方尚存暖意的锦帕：“风冷露重，擦擦罢。”
常惠默默接过锦帕，温热的触感短暂驱散了一丝寒意，低沉的嗓音仿佛压在喉底：“公主……万望珍重。”
目光相触，千钧言语堵在咽喉。空气为之凝固，只剩下彼此近乎窒息的沉重呼吸。
一声刻意的咳嗽骤然划破帐内凝固的空气，两人惊惶分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