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新王绛宾以最隆重的礼仪迎接长罗侯常惠。盛宴设于王宫，金杯玉盏，珍馐满案。龟兹素以乐舞闻名，殿中胡旋女舞姿妖娆如烈火，箜篌、羯鼓之音激越奔放，带着浓郁的异域风情。绛宾谈笑风生，极力表达着对大汉的仰慕：“小王心向汉化，习汉字，奏汉乐，龟兹愿永为大汉西陲忠顺子民，与乌孙亦是兄弟友邦！”
常惠面色沉静，举杯相应，言语间滴水不漏，只赞龟兹乐舞精妙，城防坚固。酒过三巡，常惠放下金杯，状似随意道：“久闻龟兹城墙雄峻，扼守要道，不知可否一观？”
绛宾不疑有他，欣然应允：“荣幸之至！侯爷请！”
一行人登上高耸的城楼。夕阳西下，将广袤的戈壁染成一片金红。常惠凭栏远眺，手指缓缓拂过冰冷的雉堞，忽然，他转过身，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消失殆尽，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电光，直刺绛宾：
“大王，”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城头的风声，“你可还记得，七年前，就在这轮台左近，我大汉屯田校尉赖丹的热血，是如何浸透这片土地的？！”
绛宾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血色瞬间褪尽，强自镇定道：“侯、侯爷何出此言？赖丹校尉之事，乃…乃我先王在位时，被奸佞姑翼蒙蔽蛊惑所为！小王彼时尚幼，实不知情，亦深恨此獠！”
“不知情？深恨此獠？”常惠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本侯姑且信你年少无知！那么，你且看看城外！”
常惠手臂猛地一挥，指向暮色苍茫的远方。
绛宾顺着方向惊恐望去——只见龟兹城四面旷野之上，不知何时已星罗棋布地扎下了无数营帐！此刻夜幕初临，营中篝火点点燃起，火光映照之下，无数旗帜在夜风中猎猎招展！隐约可见焉耆的飞鹰旗、尉犁的狼头纛、危须的弯月标、疏勒的盘羊徽、莎车的金驼旗、于阗的玉龙幡……在冯嫽巧妙布置下，营寨连绵，火光映天，旗帜如林，在沉沉暮色中望去，竟似有千军万马，将龟兹城围得水泄不通！一股肃杀凛冽之气，隔着遥远的距离，扑面而来！
绛宾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内衫，声音抖得不成调：“侯…侯爷！小王…小王……”
“姑翼何在？！”常惠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交出此獠，枭首示众，以祭赖丹英灵！本侯即刻退兵，龟兹上下，既往不咎！”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城下那令人胆寒的联军营火，未尽之言，杀气四溢。
绛宾魂飞魄散，嘶声对身边面如土色的侍卫吼道，“快！速擒逆贼姑翼！献于汉使座前！快——！”
不过片刻，须发皆白、形容枯槁的姑翼便被如狼似虎的龟兹武士五花大绑拖拽至城楼之上，扔在常惠脚下冰冷的石砖上。他浑浊的老眼充满惊恐，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常惠缓缓拔出腰间佩剑。那剑并非装饰华美的礼器，而是随他征战多年的环首直刀，刃口在火把映照下流动着幽冷的寒光，隐隐有血腥气萦绕。他俯视着脚下颤抖的姑翼，赖丹校尉不屈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
没有多余的言语。
剑光一闪！
如匹练横空，似惊鸿乍现！
“噗——！”
血光冲天而起！一颗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滚落尘埃，在石砖上留下刺目的猩红轨迹。
城楼之上，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热血渗入砖缝的“滋滋”声，和远处联军营地隐隐传来的号角，格外刺耳。
常惠收刀入鞘，动作干净利落。他不再看那尸首一眼，更不看瘫软在地的绛宾，只对着城下无边的夜色与连绵的营火，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清晰地宣告：
“传令：撤军！”
令旗挥动！城下那看似无边无际的联军营地，如同退潮的黑色怒涛，在龟兹人敬畏如神的注视下，井然有序地撤离，只留下滚滚烟尘，在血色夕阳下缓缓消散。
雷霆一击，不战而屈人之兵！长罗侯常惠之名，以铁与血的方式，深深烙印在西域诸王的灵魂深处。汉家天威，自此，光耀绝域！城楼的风，吹散了血腥，也吹动了弟史留在赤谷王庭的那把梨木琵琶的余韵，仿佛在无声地应和着这塞外的金戈铁马。龟兹的乐师们远远望着城头的变故，手中的羯鼓箜篌，一时竟忘了节奏。
晨光熹微，常惠的临时馆舍内已飘起异于西域的香气。案几上，青瓷碗盏盛着雪白的稻粥，银箸旁是精巧的梅花汤饼与炙烤得金黄酥脆的胡麻饼。常惠举杯相邀：“昨日公事已了，今日私宴，为王压惊。粗陋之处，王勿嫌弃。”他笑容宽和，绛宾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几分。
丝竹声起，非龟兹的激越奔放，而是长安清庙的雅韵。数名汉乐师端坐，或抚七弦琴，泠泠如幽涧鸣泉；或吹排箫，袅袅似天际流云。一曲《鹿鸣》终了，绛宾眼中光彩流转，由衷赞叹：“汉家雅乐，中正平和，果然别有乾坤！小王宫中亦有琴师习练，惜只得皮毛。听闻乌孙弟史公主深谙此道，琴技超绝，可惜……”他忽觉失言，惶然住口，偷觑常惠脸色。
常惠面上笑意未减，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绛宾心头一凛，慌忙解释：“小王失言！绝无他意，纯是仰慕雅音……”
“王多虑了。”常惠朗声一笑，化解了瞬间的凝滞，“好学之心，何错之有？汉家礼乐文章，博大精深，龟兹若肯潜心习之，于国于民，善莫大焉。”他话锋微转，似不经意，“说来也巧，解忧公主确有此意。弟史公主不日将启程赴长安太乐署精习琴艺，路径贵国。只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