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敦煌惊变

敦煌驿馆。相夫公主跪坐在席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案几上的茶盏。她不过十六七岁,眉眼间还带着长安贵女的矜持,却又因即将远嫁的忐忑而显得格外安静。窗外,护送队伍的喧闹声隐约传来,马蹄踏起的尘土在阳光下浮动。

“公主,”侍女低声提醒,“该更衣了,晚些还要见敦煌太守。”

相夫正要开口,驿馆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兵甲碰撞的铿锵。门被猛地推开,常惠大步踏入,玄甲未卸,眉宇间凝着冷肃。

“侯爷?”相夫一怔,手中的茶盏微微倾斜。

常惠没有立即回答。他转向门外,沉声道:“所有人退下。”

侍从们面面相觑,最终低头退出,只留下相夫一人。

驿馆内骤然安静,只剩沙粒拍打窗棂的细响。

“公主,”常惠的声音压得很低,“乌孙传来急报——翁归靡死了。”

茶盏从相夫指间滑落,砸在地上,碎成几瓣。茶水溅湿了她的裙角,但她浑然未觉。

“泥靡被立为新昆弥。”常惠继续道,每个字都像刀刻般清晰。

相夫的脸色霎时苍白。她虽年少,却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泥靡是匈奴夫人所出,向来敌视汉室。

“那……和亲之事……”她的声音微微发抖。

常惠的目光落在案几上的地图,西域诸国的轮廓在羊皮上蜿蜒。

“我已上奏陛下,请求暂停婚仪。”他抬头,直视相夫,“公主需留在敦煌,暂不入乌孙。”

相夫攥紧了衣袖:“若中途停驻,岂非失信于乌孙?”

“若入乌孙,便是送羊入虎口。”常惠的声音冷硬如铁,“泥靡不会善待汉家公主,更不会履行旧盟。”

窗外,一阵狂风卷过,沙尘扑簌簌打在窗纸上。

相夫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问:“那解忧姑姑呢?”

常惠的指节在案几上叩了一下,很轻,却像是某种决断的落定。

“我会去赤谷城。”

他没有多说,但相夫从他眼中读出了某种近乎锋利的东西——那不是犹豫,而是孤注一掷的决然。

“侯爷何时动身?”她问。

“今夜。”

相夫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我会在敦煌等朝廷旨意。”

常惠略一颔首,转身离去。他的背影在门口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

门外,副将迎上来:“侯爷,人马已备齐。”

常惠“嗯”了一声,大步走向马厩。三百精骑静立如林,玄甲映着落日余晖,肃杀而沉默。

他翻身上马,勒紧缰绳。

“出发。”

马蹄踏碎敦煌的暮色,向西疾驰而去。

赤谷城的黄昏,风卷着细沙,在王庭的石柱间打着旋儿。常惠步履沉稳地走在最前,身后紧跟着两位同样身着汉官服饰的随员。左边那位,身形魁伟,双臂肌肉虬结,脸庞棱角分明,一道浅疤从眉骨划至耳际。他身着卫司马的玄色皮甲,腰间悬着一对沉重的青铜锏,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撤换一空的盟约旌旗——此人正是卫司马魏和意。右边那位,年约五旬,鬓角已染霜雪,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沉稳锐利,透着久经世事的沧桑与精明。他身着卫侯的深青锦袍,腰间佩着样式古朴的长剑,步伐不疾不徐,正是卫侯任昌。

“汉使稍候。”乌孙侍从低声道。

帐内,泥靡斜倚在铺着斑斓虎皮的宽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杯。见常惠领着魏、任二人入内,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目光尤其在魏和意身上打了个转,才懒懒抬起眼皮,嘴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长罗侯一路辛苦。这两位是?”

常惠拱手,声音平稳:“此乃大汉卫司马魏和意将军,卫侯任昌大人。奉天子命,随本侯前来,一为护送公主嫁仪,二为与昆弥商议边关互市及防务事宜。”

泥靡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再次掠过,皮笑肉不笑地道:“哦?汉家倒是派来了得力干将。好,好!”他话锋一转,直指核心,“长罗侯,孤最关心的,还是解忧公主何时能到?”

“敦煌风沙阻路,车队难行。”常惠面沉如水

“是么?”泥靡指尖在玉杯边沿划了一圈,忽然倾身向前,眼中精光暴射,“你们汉家……舍不得这位金枝玉叶了?”

“昆弥多虑了,公主不日即至。”常惠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卷华美的绢帛,双手奉上,“此乃公主嫁妆详单,昆弥过目便知诚意。”

泥靡接过,草草扫了几眼,一串得意的大笑蓦然爆发:“好!好!那就再等几日!”他拍案而起,声震殿宇,“来人!设宴!为长罗侯洗尘!”

王庭深处,一处由解忧心腹严密把守的秘室。唯一一盏油灯将五个人的身影拉扯得巨大而摇曳,投在冰冷的墙上。

解忧端坐主位,表情凝重,眉宇间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与决断。她目光扫过常惠、魏和意、任昌,声音低沉而清晰:“狂王疑心已起,还派人日夜监视我的居所,此乃不祥之兆。”

冯嫽无声地将一封信递给常惠,补充道:“公主所言极是。更危急的是,细沈瘦从匈奴回来了,带回了整整三万骑兵,就驻扎在赤谷城外三十里。狂王之子归来,其志昭然。”

常惠展开信笺,凑近烛光。那字迹狂放如刀劈斧凿:“父王优柔,当断汉使!” 他心头一沉,将信递给魏和意与任昌传阅。

“明日宴席之后,”解忧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一叩,那笃的一声如同敲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泥靡必会当众宣布与匈奴缔结盟誓,彻底背弃汉乌之约。届时,赤谷城亦将沦为匈奴前哨。汉家在西域数十载心血,恐毁于一旦。”

常惠眼中寒芒一闪,从怀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皮质小囊,放在解忧面前的案上:“公主明鉴。此人已不可留,迟则生变。”

“侯爷所言极是!”魏和意声如洪钟,“魏某观那狂王,虽骄横,武艺却未必精深。宴席之上,只要公主能引得他片刻分神,魏某便有十足把握近身,三招之内,取其性命!”他蒲扇般的大手紧握成拳,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任昌抚着颌下短须,霜雪般的鬓角在灯下泛着微光:“魏司马勇武过人,然宴席之上,刀光剑影终究太过显眼。若能配合侯爷之策,以药酒先行削弱,再辅以雷霆一击,更为稳妥。公主,”他转向解忧,语气带着老成谋国的慎重,“此计关键在于时机与混乱。需得有人制造足够大的动静,吸引护卫注意,方能使魏司马一击功成,全身而退。”

解忧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最后落在案上那小小的皮囊上。她的眼神异常平静,纤长的手指稳稳地拿起了那个皮囊,拢入袖中。

“好。”她只吐出一个字,“明日宴席,本宫亲自执壶。魏将军伺机而动,任大人见机行事,长罗侯坐镇应变。此战,关乎汉乌存续,只可成不可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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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谷遗璧
连载中萧临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