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烟卷

不等魏鸿渐回答,孟添巽率先开口回答道:“哦,他?”墨眉轻挑,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极一只诡计得逞的虎斑狸奴,“你不用管他,他早饭喝了碗酸豆浆,一路上肚子可劲闹呢!”

魏鸿渐依言装出一副难言腹痛的尴尬神态。

“是吗?我略懂些医术,可以帮大人看看。”张高说着就要起身走到对面查看魏鸿渐的身体状况。

孟添巽一只手拦下他,劝阻道:“来之前用过药了,或许是见效比较慢罢了,不用管他,我们先吃饭。”

张高也没坚持,从善如流重新坐下拿起碗筷继续吃饭,一边扒饭一边问诊,“我看这位大人平日里的身体就不算太好吧?是不是平日里时常感到头痛胸闷?”孟添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魏鸿渐硬邦邦答道:“没有,身体挺好的。”

“哦?是吗?那我看错了。”张高夹一筷子的马肉放入口中吧唧吧唧嚼着,活像是一头牛吭哧吭哧吃草。

孟添巽也没多吃,象征性的夹了一次肉,将半碗米饭吃完,便放下筷子。张高倒是乐呵呵把剩下的马肉和蛋汤一扫而光,甚至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吃相与他斯文干瘦的长相违和极了,孟添巽平白觉得不像是他的做派,像是杨大齐的做派,却也不完全像。

估摸是军营中自带一种豪放不羁的氛围使然。

吃饱后的张高并不着急收筷洗碗,“孟大人,你还记得皇帝登基的那一年吗?”

那是孟添巽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一年,外有北周铁骑来犯,内有异党质疑魏鸿渐帝位正统,加之国库亏空,军饷超支严重,后方供给不上,危在旦夕。

“记得。”孟添巽缓缓点了点头。

“当时难啊!北周来势汹汹,刚登基不久的新帝还和我们并肩作战呢。”

秋日的黄沙为本就用色浑浊苍凉的开州画卷添上避无可避的渺茫一色。

开州的风沙总是极大的,不过开州百姓浓密卷翘的睫毛足以抵挡扑面而来的阵阵黄沙。

“军医中的郎中很少,为了报答将军救命之恩,我就在军营中当上随军郎中了。”张高直接略去两人的相遇场景开始叙述他的往事。

“别看我如今这般模样,其实也才而立之年。”张高起身去薄皮木箱中拿出三根卷好的烟草朝坐着的两人晃了晃,“来两口?”见两人摇头婉拒,便将多余的两根烟草卷放回箱中,拿上箱中的火折子点燃烟卷悠悠晃回桌旁坐下。

“习惯了,没事就爱抽两口。”

烟卷口吐出丝丝交叠的白烟如流光的蛛丝,稳操胜券地绕缠编织出往日细密粘人的回忆,让人心甘情愿坠落其中,无法自拔。

天乾元年秋,北周连破三城,魏鸿渐御驾亲征。首战告捷,迅速收复开州。福州战事僵持,渐入冬,粮食冬衣供应不上,士卒疲乏。

在寒冬少有的残阳如血的天幕下,孤城外人声鼎沸。

一位头戴赤色锥尖毛帽,身穿羊毛镶领长棕袍的彪形大汉换下喊累了的士兵在城墙下大喊道:“出来啊!子度们!(孙子们)你嘎嘎来看你啦!(你爷爷来看你啦)给嘎嘎开开门!”

“乌!乌!乌!嘎嘎来了!嘎嘎来了!”

“乌!乌!乌!子度开门!子度开门!”大汉身后整齐排列着五万北周士兵举着大刀振臂高呼助威,个个孔武有力。逐渐寒冷的天气不是他们的劣势,从凛冽粗犷的北风中生长出的北周人越战越火热。

“这怎么办啊?我们不会死在这儿吧?”把守在城墙上的一名二十多岁士兵怯懦的喃喃道。

“唉——这把死定了,我们要啥没啥,一堆老弱病残在城里,能干啥?等死呗。”站在他旁边的士兵打着哈欠回道,浊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黯淡无光,胡子拉碴的倦怠面容昭示对生死看淡的态度,他是军营中闻名的老油条,被围困的十多天里,他将自己积攒的烟卷禁药全部消灭,就在昨晚当值中偷摸吸完了最后一口烟。

“谁说的死定了?”一道愠怒威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被抓包的老油条明显抖动一下,更别提旁边站着的年轻士兵了。

反应过来的老油条马上转过身来狡辩道:“曹将军,误会,误会,我是说马上他们就要死定了。”

“李强,你在军中屡次犯禁,我念在你阵前有功,没追究。你今却在阵前妄言,乱我军心。来人!将他就地斩首以示军纪!”曹问宪冷声吩咐左右,杨大齐上前一把将他按倒在地,抽刀一挥,人头落地。

速度之快,旁边和他说话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热血飞溅入眼,让他下意识闭上眼睛,曹问宪举袖拭干他脸上的血迹,沉声道:“里面不是一堆老弱病残,是你我之父母亲朋,手足儿女。”顺手拎起滚落在地的头,李强的张大着嘴还欲狡辩些什么,眼睛也没来得及闭上反而因惊恐瞪大,“再有阵前妄言者,一律就地格杀!”拎着头颅的发髻猛然发力将其砸向在城墙下不断叫嚣的大汉。

彪形大汉堪堪后撤半步,断首砸在他的右肩头,控制不住闷痛出声。

“格嘎嘎的!敢偷袭你嘎嘎!有本事下来!别当缩头乌龟!!!”北周士兵群情愤怒,十几个已经拉满弓只等将军一声令下便射出手中的箭。

“全部站好。”军队中心的马车上传出将军的命令,一声令下,所有士兵乖乖站好,“让嗞德好伐布继续叫阵。”

“将军叫你继续。”跑来传话的士兵朝捂着右肩的嗞德好伐布冷冷发布命令。

“是。”嗞德好伐布向他深深鞠上一躬后继续叫骂。

砸完人的曹问宪镇定自若走下城门来到驻扎在最内处的军帐外,驻足片刻,掀帘而进。

帐内弥漫苦涩回甘的药材气味冲淡榻上浓郁的病气,简易的行军榻前站着一位郎中打扮的年轻人,榻上躺着一位面容惨白的男子,双目紧闭,死死抿住干裂发白的嘴唇,听到多余的脚步声,敏锐睁开眼睛。

“末将参见皇上。”曹问宪躬身行礼。

魏鸿渐撑着手臂起身,哑声问道:“免礼,昨日之事将军意下如何?”

“回皇上,末将实在觉得不妥,您的身体……”

“曹将军,此次率兵求援非朕不可,你是最清楚的。”魏鸿渐轻咳一声,继续道:“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朕的身体,朕最清楚,一点旧伤罢了。”

魏鸿渐与曹问宪两人探讨脱困之计直到今日凌晨,魏鸿渐却在敲定好计策的下一刻毫无征兆的倒在营帐之中,随行的军医张高查出是劳累所致,曹问宪哪还敢继续让魏鸿渐实行带兵突围求援的计策。

眼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城中兵力仅剩一万五,伤兵残将占去三成,城中百姓多是从未拿过刀兵的老弱,对上外面的五万大军,不过是以卵击石,更别提随时可能与之回合的其他三支敌军,曹问宪只得答应。

“后来呢?”孟添巽的语气中带着压制过后又溢出的急迫,这是他从没听闻过的事情。

张高猛嘬一口烟卷,吐出一团云雾道:“后来啊……”

魏鸿渐率领一支二十人的死士队伍深夜从偏门轻骑突袭冲出兵力薄弱的包围圈,六天后的一个夜晚魏鸿渐带着十万援兵杀回来,与曹问宪里应外合,将敌军团团包围,杀了个片甲不留。

“再后来的事,孟大人应当全部都知道了。”张高将最后一口烟吞入腹中,声音不由添上两分沙哑,“说全部也不对。”烟草熏呛过的喉咙发出沧桑的声音,“我再说点孟大人不知道的吧。”

烟雾缭绕在孟添巽的身边,呛人的烟味剥夺其他的感官。

“曹将军并不算太冤枉,他确实通敌了。”

“什么?”同是曹问宪部下的杨大齐一口咬定通敌卖国的罪名为假,到张高这里却是这样的回答,那为何张高在法场上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我以为这件事永远不会被捅出去,为什么北周与开州在边境上不断有摩擦出现?大部分时候交战却只会有点轻伤,比如不小心跌下马磕碰到膝盖,不过偶尔也会死一两个人,但也算是正常范围。那是因为曹将军之前和他们那边的将军私下通过信,有摩擦,有战争,朝廷才会极为重视,卡住军饷的手才会松开。”张高又去拿出一根烟卷抽上。

雾更稠密了。

“是为他的女儿?”

“嗯,是呀。他的小闺女体内有自娘胎里带出来的热毒,不好治啊,药又那么少,那么贵。”

连上了,但不能仅凭他一人之言断定,孟添巽感叹道:“明知真相的你依旧在法场上伤心得很。”

“一码归一码,人之常情嘛!抛开别的不说,将军对我是极好的。”张高面上显出怀念之色,随即又猛吸一口烟,烟卷燃烧速度加快,手指间仅余下半卷烟。

烟雾逐渐扩散壮大,就连魏鸿渐的周围也能清晰看见飘荡的白烟。

“还有其他的吗?”

张高没有立即回答,不紧不慢将手中的半根烟卷抽完,深深呼出一口长烟,冷声道:“还有就是,孟大人,你中毒了。”

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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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烟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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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归有时
连载中非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