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坐在对面的魏鸿渐跨步上桌,抬脚破过烟雾猛踹上张高的胸口,速度太快,张高还没没反应过来就直接连人带椅一起飞了出去,精瘦的身干如一团破布狠狠砸在墙根的薄皮烟箱上,悬空的四肢因后力摔拍在土墙和地面,本就简易的木箱直接洞开碎成一堆木渣,里面的几十根棕黑烟卷被张高的身躯压成一饼。
张高原本所坐的位置周围的烟雾被急速流动的气流撕开,空气恢复清明。
悬梁上簌簌落下一阵灰尘,“咳咳咳!呕!”张高曲肘撑地剧烈咳嗽,一串口涎伴着猩红的血丝干呕而出,“咳咳……这位大人,别太着急嘛,不是还没死成嘛!咳…咳咳……”
魏鸿渐这一脚根本没收力,正当壮年男子的力量不容小觑,更何况是天不亮就要起来练武的魏鸿渐,估摸张高胸肺没有内伤也有外伤,胸腔好像陷了一部分进去,但张高嘴里还是没闲着,边咳血边笑道:“哈哈哈哈!孟錾!中毒的滋味如何?”
魏鸿渐环住孟添巽的肩膀,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眼中的焦躁快要溢出,紧张的轻声询问道:“哪里不舒服?我带你走。”
孟添巽并未感觉到身体哪处有明显的不适,安抚似的抬手顺了顺魏鸿渐紧绷的背脊道:“我没事,别担心。”
张高拼命稳住剧烈起伏的胸腔,嗤笑道:“现在不会死,不过一会儿就说不定了。”转头指着魏鸿渐道:“算你好命,不过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烟卷中也下了毒,烟雾中也含有剧毒。呵呵哈哈哈哈哈……”
不仅要让他们两人死,自己也不想活了。
孟添巽与魏鸿渐交换眼神,定下心来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双臂勉力撑住上肢的张高伸出一只手摆了摆,“你死了,我就高兴了,我地下的兄弟们也能含笑九泉了,我只是恨!我只是恨为什么魏鸿渐没死,恨我自己为什么当初要救他一命!!”手指自虐般死死在地上扣挖,以此来消解心中急速膨胀的愤恨,五道粗糙的血痕在地上清晰可见,却依旧是恨海难填。
“什么救他一命?”孟添巽抓住重点问道,上去扶住几乎要伏地的张高,“张高,你脑袋清醒一点!杨大齐现在也已经死了,你如果不活着,就没人给曹将军翻案了,你们的事情只会如云烟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高扣住地面的五指死命抓住孟添巽的手背,将孟添巽手背上白皙的一层皮肉挖出血痕来,孟添巽拍开魏鸿渐握住张高手腕的手,像是丝毫感觉不到手上被生挖下皮肉的痛,右手紧紧抓住张高,一字一句肃声道:“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闻言的张高借力依靠着墙根瘫坐着闭上双目,血从嘴角不规则的滑流坠地,整个人忽然安静下来,刚刚的那副恨意滔天的模样真如烟雾散开,不见踪迹。
安静不过一瞬,张高像是想起相当好笑的事情,血痰卡在喉咙上发出,“咯咯咯”的笑声,继而转为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竟然忘了,他也是个将死之人!他也马上就要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贱人自有天收!哈哈哈哈哈!”
孟添巽心中“咯噔”一下,霎时回头看向魏鸿渐,魏鸿渐没有回避他的眼神,一反常态的直勾勾的盯着他。
眼神交汇的刹那间,孟添巽一路上心中的迷雾顿消。
果然,果然魏鸿渐有事瞒他。这件事还关乎于他的生死,很好,真不愧是惯犯。
刮刀般的眼神冷冷扫过魏鸿渐的面庞,魏鸿渐慌了,冷冽的目光刺穿心脏,在其内不断搅动。于是,他急忙上前捂住张高的嘴,拔剑刺入他的心脏,左右不停转动剑柄,让他说不出话来,当场毙命。
事实上,魏鸿渐僵直在原地,不敢上前,也不能上前。师父和张高的对话悠悠传入耳内。
“狗…帝,要不是当年老子的传家宝丹救了他一命,他还能活的到今日?还下令把我们这些护着他去求救的人杀了个精光,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过他中那种毒,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活不过这两年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一个个端着一副伪善的皮囊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可曾想过今日也会受制于人,受制于我这种你曾经动动手指就可以碾死的小小蚂蚁呢?”
见孟添巽眉头紧皱,眼中透着的肃杀之色让张高感到无法严明的狂喜,“我有一个秘密,孟錾,你想知道吗?”
“说。”孟添巽压制住心中暴动的怒火,从牙缝间挤出一个字。
“你求我,求我,我一高兴就告诉你了。”阴冷如蛇蝎的口吻诱导孟添巽回应,但张高很清楚孟添巽是不会求他的,吃准了像孟添巽那么高傲的人是永远也不会低头的,索性就让他为自己的傲慢付出沉痛的代价吧。
孟添巽毫不在意说出张高的不敢置信的两个字,“求你。”
“嗯?”张高血也不吐了,咳也不咳了,微眯着的眼睛蓦然张开,“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孟錾,我要你跪下来求我,你放心,这个秘密包你满意。”
“张高!你别太过分。”孟添巽伸手揽住再次上前的魏鸿渐,眼神依旧没有分给他一丝一毫。
“张高,需要我再给你磕几个吗?”孟添巽声色平平,如同在问今日的天色如何,“你是不是嗑药了?”
疯癫发狂的症状和赵光常的症状简直是一模一样。
张高哪里会听不出孟添巽的反讽,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无牵无挂,对,他无牵无挂,大方承认道:“是啊,就是吃了点。算了,孟錾,看在你当初救我一命的份上,我也给你一条生路吧。”
天乾元年,暗狱刚重启没多久,挑选出来的暗卫虽说办事能力强,但由于考察期不长的缘故,还是让一些品行恶劣者混迹其中,那时独活在牢中的张高吃尽了苦头,辱骂、殴打在关在牢中的那几天是家常便饭,更有甚者逼迫他吃污秽之物,给狱卒□□趾头。
一颗扭曲阴暗的种子深埋在原本死士队伍里胆子最小的张高心中。
他和杨大齐一样,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想着终于能够见识见识这繁华无边的国都,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回去。
他悔啊,他恼啊,他痛啊。
“孟錾,你和那个狗皇帝私下里不干净吧。”张高一句话如雷霆在剩下两人的耳畔炸开,“他要死了都还在念叨你的名字呢。所以你的生路说好走也好走,他早年中了一种奇毒,北周那边的,你别瞪我。这毒究竟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却是十分有趣的一种毒药,我小时候在一本失传的古医书上见过,只是隐约有点印象而已,潜伏期长,不过一旦开始发病,晕倒的次数会越来越多,时间也会越来越长。”
“他在之前肯定晕倒过,我那时给他把脉,估计也只有不到十五年的活头了。哈哈哈哈!想起来我就开心,到现在也就这两年的事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张高笑得停不下来,其余两人的神色却是愈发凝重,“你的毒是我潜心研制好几年的杰作,正好与他的毒相生相克。”
“毒潜藏在他的血液之中,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对你来说却是你的生路。”
言至于此,魏鸿渐哪里还会不明白,自己的血是师父的解药,太好了。
孟添巽好似被这重大消息砸蒙了,满脑子全部都是魏鸿渐要死了,魏鸿渐他要死了。
“唉,我也不居功自傲了,你们的关系是那姓袁的抖落给我的,我当初也只是怀疑,毕竟一般人要死了都会喊自己最亲近的人名,那姓袁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啦!你和那狗皇帝也不是好东西,朝廷中尔虞我诈,阴谋算计,算来算去,算死的他妈的全是我们这些小喽啰!我真的希望你们这些人都死了,这天下才可能有安定的一日,唔……”
张高口中的鲜血已经包不住了,他索性也就不再吞咽,任由鲜血打湿他的衣服,血很快就将他胸前的衣裳全部浸湿,像极了沙场上被敌人刺中的士兵,在属于他的战场上等死。
“不过我听杨大齐说,你被贬了,好像还是一个芝麻大小的闲官。那岂不是你和那狗皇帝闹掰了?唉,也没办法,不过就是死路一条嘛!死了也好,早死早投胎嘛!让他们争去吧。”
“张高,总有人是要活着的,总有人是想要活着的。”
“可是活着太累了,孟錾,你不知道闭上眼睛都是自己死去兄弟的感受,你不清楚看着自己最敬佩的老大被人硬生生活剐的感受。十一年了,真的,整整十一年了,我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张高疲惫的闭上眼睛,平静的叙述十一年的经历。
无数个浓稠腥臭的夜里,张高在血海中沉浮。
“我想求你,求你告诉我杨大齐是怎么死的吗?是那把剑自杀的吗?”张高虚弱的指了指魏鸿渐身上别着的剑。
孟添巽点了点头明白张高的意思,上前解开绑在魏鸿渐腰间的剑,将它递还给张高。
张高抱着锈剑,笑了,“孟大人,我咒你长长久久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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