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易堂生六十岁退休以后,没有再上课。他手上没有学生,也不用参加开题、答辩等工作,只是在家里书房安安静静地写论文,整理出书,把最后一项课题结了。之后,就像每一个退休后的老人,过上了清闲但无聊的生活。

易堂生四十来岁才到这个学校来,这么多年,看学生一批批来了又走,校园建筑拆了又建,可是自从耿少英离开之后,他就对一切失去了兴趣。

上课、改论*、*课题,都像是某种机械的习惯。

刘巍思还在学院兢兢业业的,该干的事一件不落,忙得像个陀螺。可饶是如此,他依旧会没隔一段时间抽空去看看师兄,陪师兄吃晚饭聊聊天,很怕他出事似的。

其实刘巍思很清楚,易堂生做不出什么轻生的事,但是他对生活也实在没有什么期待了。

如此过去多年,易堂生渐渐衰老,刘巍思也到了快退休的年龄,校园虽未大变,但也无声中露出某些不同来。一日傍晚,易堂生正散步回来,突然感到身旁掠过一阵风,正想着是谁这么风风火火的没规矩,就看见一个清瘦身影跑了过去,冲进了宿舍楼。

易堂生一下子愣住了,白衬衫的衣摆在他的注视中翻飞,一下子把时光翻了回去。

那个孩子就是这样的,清瘦、秀气、干净,穿着白衬衫,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不知道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耿少英会不会也这样,风风火火地跑起来。

易堂生缓缓摇头,随后抬脚走了,一步一步往再熟悉不过的宿舍楼走去。

上了两层楼有余,拐个弯,正要继续走,易堂生却忽然怔住了。楼上右边正是他师弟刘巍思的房子,刚刚看到的那个清瘦身影就站在房门前,面朝着过道的窗户,似是在等待开门。

是少英回来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不、不是,少英现在已经不是这个年纪了,也不会是当初的模样。

可饶是知道眼前人不是耿少英,易堂生还是被这个背影弄湿了眼眶。

“师爷!干嘛这么久才给我开门?!”

“师爷的错师爷的错,来来来,快进来!”刘巍思笑着拉小孩的手,头一偏就看见半层楼下的易堂生,顿时有些尴尬,立刻出门来扶他,“师兄,您散步回来?”

易堂生看看师弟,又看看门口那个小孩,在刘巍思的搀扶下慢慢走上去了。这一走近,他才惊觉,这个孩子跟耿少英长得并不像。他的少英脸有点圆,虽然不胖,但总显出些稚气来,像个小天才,可是眼前这孩子面容线条凌厉,若不是微垂的头和温和的眼神中和了些许,看上去则颇有威势。

但是,他和少英真的好像,尤其是微微垂头的角度,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易堂生在他跟前停了下,心情复杂,转头问:“这是……”

刘巍思有点不好意思似的,道:“师兄,这是映泽的儿子,叫程松直,您叫他松儿就好。”

程松直看向师爷,有些疑惑。刘巍思清清嗓子,道:“松儿,这是易老师,我的师兄。”

“易老师好。”程松直非常有礼貌,立刻鞠躬问好。

易老师本来一听到“映泽”两个字,心中颇为警惕,没曾想程映泽的儿子竟然如今彬彬有礼,一点也不像他那个气人的爹,当即放下心来,又想起了他的少英。

少英比程映泽那个臭小子还大两岁,少英的小孩是不是也有这么大了?长得像不像他?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易堂生罕见地温和,指指小孩,“这孩子多大了?”

“师兄,松儿今年十八,在咱们学校上学呢!他今晚没课,我让他过来吃饭。”

竟然在这里上学,易堂生莫名地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接着问:“读中文?”

“不是,这孩子喜欢数学,学数学的,不学中文。”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一下击碎了易堂生的幻想,让他眼中那点期待像潮水一样慢慢退去了。刘巍思察觉到有些不对,立马扶住他:“师兄,要不,今天留下一起吃饭吧,您回去也是一个人。”

易堂生缓缓,摆摆手道:“不了,我还是回去,你们,”易堂生深深地看了程松直一眼,惆怅道,“你们自己吃吧。”

“那师兄,我送您上去。”

程松直守着该有的礼数,又鞠了一躬,目送师爷送易老师上楼,等到看不见人了才一脸困惑地进屋去了。

“师爷,今天那个易老师,怎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啊?有点奇怪。”晚饭时,程松直问。

罗毓倒是有点意外:“你碰上易老师了?”

“就是今天回来,在门口见到的。”

刘巍思叹气,解释道:“他就是你少英师伯的老师。”

程松直立刻表演了一个瞳孔地震,少英师伯的事他听说了一些,震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没想到今天见到的就是那位传说中暴虐刻板迂腐封建的老师。可是一细想,程松直又觉得有些不对,咬咬筷子道:“可是,我觉得他看起来还好,没有我爸爸说的那么恐怖。”

“到底是老了,你少英师伯走了以后他再也没有收学生,手里的学生都毕业以后,一直不招收学生,博导资格就要被审查,他教书最后几年,那个博导头衔有名无实,但是他也不管,说什么也不肯收。退休以后,学校说返聘,他不肯,别的学校给他什么客座教授,偶尔去做做讲座就行,他也不去,就这么在学校里晃荡晃荡的,就这么多年了。”一说起这个师兄,刘巍思直摇头,“你爸爸总是说易老师毁了你少英师伯,可是,伤害是相互的,你少英师伯这一走,何尝不是把易老师毁了?”

“那他这么多年就不会主动联系我师伯?”

“可没少联系,你师伯写信不回,电话不接,其他联系方式都找不到,他有什么办法?”

“他可以直接去找啊!”

罗毓给小孩盛了一碗汤,道:“哪有这么容易啊?你师伯铁了心不原谅他,他贸然找去,被拒之门外怎么办?那多尴尬,他一个老头子,到时候人生地不熟的,多折腾!”

这事情太复杂了,连程松直也叹了声气。

刘巍思突然想到什么,看着孩子道:“我看他还挺喜欢你,你有空上去陪他说说话?就在楼上,402.”

“哦,等我有空吧。”

程松直才大一,说忙也忙,说不忙也不忙,下周六就有半天空闲时间,又不想在破宿舍呆坐着,便到易老师家去了。

易堂生正在阳台浇花,听到敲门声愣了半晌,才慢慢放下浇花壶去开门。一开门,易老师就呆住了,好像一瞬间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耿少英就站在门口,道:“老师,我来了。”

可是眼前的到底不是耿少英,程松直更加活泼些,笑道:“易老师,还记得我吗?我是程松直,来看看您!”

易堂生眨眨眼,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问:“有什么事?”

呃……“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您,您方便吗?”

易堂生不作声,把门拉开了些,让他进来。

易堂生一个人住,家里没有太多人气,家具都很老旧了,不像刘巍思和罗毓,动不动就要换个茶几添个柜子。程松直有些不适应这么老旧的环境,进屋了也不自在。

“坐吧。”易堂生关上门,指指沙发,随后到餐桌去倒了一杯水。

程松直可不敢坐,站着接过易堂生的水,道:“您也坐下吧,别忙活了,我就是来陪您说说话。”

易堂生不知怎么的,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坐下道:“这么多年,只有你师爷才会来陪我说说话。”

“我以后有空就来陪您,好不好?”

原本毫无波澜的心瞬间波涛汹涌,易堂生湿着眼眶,道:“好,好。”

老人总是很孤独的。

程松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道:“初次登门,我应该买点水果的,空手来太没有礼貌了,易老师您别怪我。”

要是以前耿少英做出这样的事来,易堂生肯定会气得跳脚,狠狠教训他一顿,打得他以后再也不敢忘记这种事。可是,面对程松直,易堂生却仿佛拿出了所有的温和与耐心,缓缓道:“不要紧,你来,老师就很高兴了。”

这一声老师不知从何而起,但程松直没有反驳,接着问:“您喜欢吃什么水果?我下回买过来。”

“不吃,牙齿不好,吃不了酸酸甜甜的东西,不要买,浪费钱。”

“只要您高兴,就不浪费,我挑些软的,清甜的水果,保证您能吃。”

程松直笑得开心,眼睛都弯了起来。易堂生直直地看着他,仿佛看见了耿少英。这一刻,就让他以为是耿少英在逗他开心吧,只可惜,他的少英在这里的三年,都没有这样笑过。

程松直说着说着,一下愣了,小心翼翼道:“您、您怎么哭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没有,”易堂生不受控制地揽住孩子,连连道,“你很好,很好,老师觉得很开心。”

程松直小心地靠着他,心想,老了以后实在太可怜了。

易堂生抱了他一会儿,慢慢放开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孩子,道:“你就跟我们家少英一样,干干净净的,你知不知道耿少英?”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他是我最好的学生?”

程松直茫然地摇摇头。易堂生笑笑,道:“那你今天知道了,耿少英,他是我最好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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