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喧闹,回头一看火光漫天,牢里的囚犯跑了出来,估计点了一把火,瞬间场面更加混乱。
囚牢这地方本就偏僻,后靠着深山,这边人马又被大火引了去,他也没想着往外头冲,就这伤的伤惨的惨,青禾的状态不对,可不敢叫他动手,现在光是青禾看着其他人的眼睛就让他发毛,安静把他带走了的好。
池念调转马头,纵马朝着山林上去,途中遇到人能避则避,不能避也是快马飞过,实在不行一鞭子过去省的惹来麻烦。
就这么一股脑的闯了进去,林子树迷,也不敢叫马跑快了,对这林子也不熟悉,再也没像上次那般好运碰到个山洞荒屋的,想来也是,军队驻扎的地方周边也不会留人,大型的动物也会时不时清扫一番,防止它们下山霍乱,并且动物也是机灵的,这边人这么多,活动范围也大,也都早早搬了家。
好容易寻了个背风的地方,池念心中暗骂那写话本的酸袋子书生,什么快意江湖,什么一人一马一剑走天下,要不是他走了这趟,真当江湖好闯,路途好行,没点银子,你是爬都爬不了多远。
现在他为着银子犯愁,这锦绣锻子扯着玩的小少爷,看着身边的两个人是真的愁啊,能来皖洲,都多亏了何家大姑娘那把金剪,现在他上哪弄把金剪子去。
好容易爬下马来,拉着青禾下来,帮他搬弄池愈,这会子青禾安静听话得很,就是红通着眼眶,黑寂噬人地盯着他,手里还拽着他的一缕头发,也亏得他发长,能在这一亩三分地转的开。
把池愈搬了下来,拨开他的衣襟检查伤势。
池愈同他不一样,他惫懒养了一身嫩皮子,可池愈小小年纪在外求学,独自行走游学,自是下了苦工磨打筋骨,他崇尚古礼,君子六艺不曾放松,他常说,有了好的身体,才能跑得动山野,一天天坐在衙门的高台之上,如何真真看得见耕伏在地间泥沟的百姓。
但当真看见眼前的人的样子,池念的心仿佛被绞紧又在机遇断裂的地方狠狠踩上几脚,痛得麻木,麻木得又不知道痛。
那血肉模糊的胸膛上,一个墨黑的,刻入肋骨的,“叛”。
他们怎敢?他们怎敢!
鹏北海,凤朝阳。
银鞍绣璋,玉堂金马。
如此风发少年,尔等何敢,黥叛!
池念颤抖着合上池愈的衣襟,遮住那刺目的字迹,小心捧起池愈软棉的右手,一点点摸过断折的骨头,轻轻握住同样的左手,将脸埋进冰冷青紫的掌心。
他的大哥,就是这双带着薄茧的手,扶着他走路,教他握笔,抱着他的悲欢喜乐;就是这双温暖灵巧的手,给惠儿梳小髻,为她刻玉笈,护着她的风花雪月;就是这双稚嫩有力的手,写下篇篇流传甚广的策论,抓起承重的编筐走下了田间地头,记下民间疾苦,寻摸条条通路。
人人都羡慕池老爷,说他养了个好儿子,皖洲城的麒麟子,小小年纪就得圣上表彰,只待冬日为小妹过了及笄礼就要入京会试,必当榜山有名。
想着前段日子还劝他早些出发,到了京都好做休整,他执着的摇摇头。
“惠儿马上及笄,人生只此一次的事情,至亲之人怎能缺席。”
池念轻轻摇晃着池愈,想他可能醒来,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肿大的喉咙连嗬嗬的杂音也发不出来,池愈身体上冰凉的温度仿佛冻结了池念的身体,仅微弱的心跳让人确定他还活着。
大哥,阿念该怎么办?
大哥,阿念该怎么救你?
浓郁的黑烟自山脚下升起,自下而上的风带来呛人的气味。
他们放火烧山了!
老天真的一点生路都不留给他吗?
山风送来的气味让马儿焦躁不已,看这风向,烧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池念看着安静的青禾,黑漆漆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影子,湿重的衣摆滴下的血围了半圈。
青禾,对不起你,无论是今夜的劫狱,还是明日的开战,没有我,你逃的出去,何况若没有我,你完全不必陷在此境。
池念拉过青禾的手,将他手里的发丝取出,将一匹马的缰绳塞在他手里,在他掌中写下一个逃字。
看他执拗地收回手,揪他的头发,不愿意接递来的缰绳,情急之下池念扯过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看青禾怔愣下来,他呜呜啊啊的张着嘴作者口型,扯头发,不断划着逃。
天色渐亮,今日是北侯将军对安王叛军开战,拿池愈祭旗,本想着以自己囚奴嫌犯的身份,怎么也是放在最前头做肉盾的。
今日开战提人,他们这些人与祭品放在一起被带去前线,路途中煽动囚犯闹事逃跑,大战在即,北侯将军也不会与他们多做纠缠,**,能跑出去多少都是本事,他带着大哥往死尸堆里一滚,只求蒙混过去。
青禾当时计划妥当,要带着他强闯,可他如何舍得下大哥逃命,两个人尚且艰难,何况还有大哥。
现在开战在即,牢狱起火,囚徒出逃,北侯将军怕也顾不得深究背后原因,是否有叛军插手,囚牢背靠山林,逃出的人或是潜进来的叛军估计都藏身于此,恰巧天时地利,一把火烧下去,四个七七八八,山脚守几个人,逃出来九死一生的也随手解决了去。
当下放青禾走,与他兵分两路,以青禾的身手,没有他们的拖累,有七成活下来的可能。
他与大哥,就看老天是否放他们一条生路了。
在青禾的帮助下,将池愈绑好在马背上,看着还想跟来的青禾,池念狠狠将他推到在地,看他虚弱地倒在地上,还带着发懵的委屈,池念飞身上马,狠抽马臀,不顾树林间探出的枝丫,飞快消失不见。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快速利索地上马,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不是个聪明的,上头有父亲兄长看护着,家里也简单,单单照顾小妹,就让父兄心疼不已,随他所欲。头上有天,他在天底下撒欢,还以为自己是聪明,当真走出那片天,才发现自己无长谋无远虑,错漏百出的计划,走一步看一步的念头,全是靠着凑巧和幸运,现如今便拿命碰这次幸运了。
越是驱马往山下赶,四周的空气越是燥热,高温使得池念连头上的汗也一点点蒸干,再往前一些,就已经开始灰烟弥漫,无论怎么抽动,马都不愿意再往前走了。
池念翻身下马,拽着缰绳往前拖,它也只在脚下踱步,实在没有力气的池念不想再跟它耗下去,将马绑在树上,在周围翻找到尖厉的石片,这里离山脚还有些距离,火要烧上来了,他和大哥得从火里出去。
他脱下衣服,罩住马儿的眼睛,握着尖厉的石片,狠狠地扎紧马的脖子里,喷溅而出鲜血将他浇湿,那马先是挣扎着,最后无力倒下,带着池愈摔在地上。
池念拖拽着池愈,用马血打湿衣裳,他先是狠狠灌了几口温热的血,满口的铁锈味让他作呕,硬生生咽下,狠狠撕扯下一口生肉,他需要补充体力。不知道是否因为马摔时一起摔了,还是拖拽的动作,让池愈有了动静。
池念急忙扑了过去,有了马血的滋润,他好歹出了些声。
“大哥!大哥!”
看着池愈扇动的眼皮,让池念喜出望外,他碰了口马血凑到池愈的嘴边,却怎么也滴不进去,无奈只能空出一只手去捏开池愈的嘴。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哥不出声。
池愈被拔了舌头。
池愈写得一手好字,作得好文章,所以,断他双手。
池愈善辩,论道讲学少有人匹敌,所以,拔了他的舌头。
池愈自小便立志为国为民,多次沉于乡野提出良策,受圣上嘉奖,舅家驻守边疆,那么,就刺一叛字。
那人要毁了池愈,方方面面,不留一丝。
池念将马血滴入池愈的口中,看他喉头滚动,像是吞咽,几次下去,池愈睁开了眼。
看到池念时,池愈啊啊的出了声,奋力抬了抬胳膊推他。
大哥是知道他的,他听见了他的声音,但他不肯出声,他不想他好不容易逃出去的弟弟再陷入危险,所以他不出声,就当他认错了人。
“大哥,别丢下我。”池念把脸贴在池愈脸庞,哽咽出声。
虽然用马血打湿了身上,但极高的温度使得衣服快速蒸干,火热的温度蒸烤着林中行走的人,池念好像闻到了自身皮肉烧焦的味道,他拖拽着池愈往下走,高温让他缺氧,水分流失让他的眼球都有种干瘪的感觉。
前面就是燃烧着的火墙,嚣张的火蛇向他迎面而来,一口咬上他的脖颈。
池念将池愈牢牢绑在身上,一刻不停地向外冲去,他尽量护着池愈,不管那凶狠的火焰是否在舔舐自己的皮肤,就算是被绊倒,他扶着燃烧的树干也站立起来,跌跌撞撞,手脚并用,甚至是滚爬。
他滚出了火海,带着他的大哥。
恍然间,他好像看见有人围了过来。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何安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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