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历史的必然。
他之前敢信口答应寒笙也是这个原因,科举制,是他活着的时候就开始制定的。
等陆骞洗漱完出来后,堂厅里已经有人了。
陆骞缓步进去,谢叔看见他,笑了一下,刚想喊他,他立刻摆了摆手,从后头进去了。
与晏栖分坐的人头发乌黑,脸上沟壑纵横,面上却无须,是桃花镇的那个老人。
他见了陆骞手一摆,冷哼一声,端着茶杯如牛饮毫一口把茶饮进。
陆骞这才看清他一直缩在袖子里的手,他是拿左手喝的茶,一般人都是右手喝茶。
而他是左手,他的右手在陆骞进来时摆动一下,正好在陆骞眼里落了个清楚。
他的右手手腕下的四根手指以一种不正常的样子蜷缩着,四指干枯如书皮,薄薄的一层挂在那里。
晏栖见他来了,朝他道:“这位是十年前引归的丞相。”
他话道一半,陆骞就全都明白了。
十年前的那位丞相,是文武试第一位寒门林潇,也是运气好,他被举荐的那一年,正好是建本朝的太英帝在位的最后一年,太英帝在位时期士族寒门分化还没这么严重,只要有才,交上自己的辞赋,即可让人举荐。
并且当时他的老师,也是当朝太傅,是太英帝订下的第一托孤大臣。
自此平步青云。
但第二任皇帝,文高帝却英年早逝,林潇等了十年好不容易等到代掌权的太后退位,文高帝忽换风寒,被冷风吹的一命呜呼了。
太后又继续掌位,这次,她是皇太后了,第三任皇帝也是现在这位燕文宗,但是他是个荒唐极了的,因为林潇为下了罪的许家求情而赐罪,被下入天牢用刑,后丞相几位至交联名上书,才把丞相从牢里救出。
许家是世代言官,在燕文宗荒唐求仙时谏言而已,燕文宗把许家有官者仗杀,男子流放,女子充妓。
至此丞相也对士族朝堂彻底看清,引归了。
也就是说,其实七年前晏栖是冲着劝林潇出山的?
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晏栖。
晏栖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冲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谢叔这时进来了,他放了把椅子在晏栖身边,两人并排坐着。
陆骞看了林潇一眼,林潇自顾自的从衣袖里掏出几个铜板,往桌面上一抛。
陆骞就地坐了,两人默默注视着林潇。
林潇动作不紧不慢,袍了三次铜板,而后掐指一算,两跟粗壮的眉头紧锁。
最后他幽幽叹了口气,道:“绝处逢生,命该如此啊,你们说的事老夫答应了,但老夫年事已高,一人之力不可能完成如此庞大的任务,我要请我一学生相助。”
晏栖早就料到了,林潇怕重蹈覆辙,怕他这个士族言而无信要提携人:“这是自然的。林丞相的学生在哪,这就命人去接。”
林潇呵呵一笑,打了个幌子:“不远不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明日你们就看到啦。”
说完之后,这老头抖了抖衣袖,把袖子里的泥巴抖出来,然后去房里睡了,他边走时陆骞还听见他说:“真是奇怪,这泥巴怎么也归了根。”
陆骞:“你许他迁回来?”
晏栖看着他,笑着点了头:“一些人,一辈子,求的也不过是归家二字。”
林潇,字栾承,祖籍青州人士,嘉晟六年迁籍到京都。
当时燕文帝上位时,未到不惑却经历两朝的林潇被任命协政大臣,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凡是他经手的策论都高瞻远瞩,从在手那刻眺望到十几年后,一步步都有条不紊的运行。
上位没几年的燕文帝懵懵懂懂的在其他大臣的夸耀中,隐隐约约知道自己该拉拢这个人,可是靠什么拉拢,单他自己,只是一个傀儡,后面他左思右想,想出一个把人全籍迁出祖地的荒唐举动。
归辞的林潇要回乡只能靠通关文牒才能举家搬走,但是他自个重回白衣,的好友为他求情皆被贬了,他又不屑与士族们为伍,只好梗着脖子,在京都底下扎根了下来。
可他心中故地一直都是远在千里的青州。
陆骞有些失笑摇头:“你父,把人从千里之外迁到京都,使得人做梦都想归家,你为了让人替你做事,你又许归,感情人忙活半天,只是忙活回去了。”
晏栖挑了下眉,眼角微微吊了起来,他的眼里像是有光落了进去:“谁说不是呢。”
陆骞在他说完后往他嘴上蹭了蹭,蹭完就走。
第二日一早,一辆破旧的马车停在了谢府门口,一个穿着粗布黑衫的人走了,此人把黑衫穿的一丝不苟,他人瘦高,黑衫于手脚而言短了一截,这使得他整个人都不伦不类的,但是他又神色自然,将衣服理的整整齐齐。
他进了府后,先拜见了林潇,又到书房来见了陆骞两人。
当时陆骞正好在把他之前写的雏形重新写下。
见了他,倒是有些意外。
陆骞:“说寒笙,寒笙就到了。我们刚刚还在设立加一个黄金台的问题。”
寒笙听了,匆匆见了礼,上来拿着纸币就认真的画了起来。
一座座高台在他手下拔地而起,高台从北至南,经过繁荣的富庶之地,到了穷苦的荒凉之地,最后这些高楼在他手中练成了一条线。
寒笙:“嘉晟十六年,本朝皇帝大兴土木,开始修建所谓的登仙台,这些台从北至南,在中间重新加几座,就是新的黄金台了。台建立后,可以让些大家在其上提诗,到时在放开消息,说几位大家广收门徒,自古文人相吸,倒是他们一定台上投策论诗赋,只要安排人守取出有灵性的就好。只是这种方法,适合部分有才之士,总不能所有人都去登台投诗吧。”
陆骞眼睛一亮,把刚刚打好的草图铺出。
寒笙目光不自觉被吸引:“这是……”
只看一眼就能他便不可置信的抖起来,他小心翼翼的拿起那些纸张,一字一字的捧读着,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流满面。
寒笙:“我之前也曾想过,这个世上或许还能有另一种制度,使得世上文人们不在为士族所限,有才便能为官,但我不敢说。”
晏栖用朱笔在其上把科举两字圈红,他漫不经心的道:“这有什么不敢,都做了。除了策论才华,再加殿试,选前一百二十位人,让皇帝当朝叩问心性才华。”
一道声音自门口传来:“何不才考时就将才与心性一起叩问?”
陆骞转过头,林潇跨着步子走了进来,他的手像是畏寒一样,一如既往的缩在了袖子里。
陆骞的眼睛在他跨门时不自觉的看到了一眼,发现后立刻有意识的把目光移开了。
倒是林潇发现了他的目光,掀起袖子,露出一节枯槁似的手:“这有什么好避嫌的,我只是畏寒而已。”
寒笙见了闷声过去帮林潇把袖子拉好,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料,那料光滑,不知比他身上穿的好了多少。
但是他半点不痛惜的用布把手卷了。
林潇从他开始上手时就开始笑,待寒笙卷好时,他的手在寒笙的发上轻轻抚摸了两下,不住的笑着。
他的眼里闪着一种光,那是骄傲。
林潇:“有这么个徒弟,我算是后继有人了。几十年来,不算孤苦到老。”
这下人才算齐了,本来刚刚只是初步讨论一下,人齐了陆骞正好掏出刚刚做好的草图。
林潇拢着袖子:“不管才华几何,心性才是重中之重的,士族们的取材方法一开始其实更重心性,但是人心易变,到了后面,这些取士之法已经面目全非了。”
寒笙默默将他激动处扯出的袖子叠回去。
在他说完后,才说出自己的见解:“八股取士,可以重新取用但我们不能一味仿前,前朝应腐朽而死,今朝应……我们应变,变则生,不变则亡,前朝教训,任历历在目,我们不限题材,将内容选为重中之重,这样才可最大程度的将人置为本。”
慢慢的,阳光从头顶走到脚下,在慢慢的,满城的黄叶开始往下落,几人谈了整整十日,到了第十日时,几人才把拟画好的草图收了起来。
这日正是正午。
陆骞有些奇怪的问:“谢叔呢。”
晏栖正在埋头勾画:“谢叔有事出去了。等会就回来。”
谢叔——谢陵往外走着,冷风往他袖里灌,才秋二月,但是天气已经冷了,河道两旁的树木落叶纷纷而下。
他今日是京都那边传了信回来,有一个人要见晏栖,但晏栖正忙,他只好代走一趟了。
两人约好的地方在茶楼里,他刚走到茶楼门口,看见门处蹲了一个女娃子,浑身脏污看不清容貌,但是可以见他袖口空空,见他走近时不自觉的往里蜷缩一下。
谢陵心下叹息,走近了两步,把身上仅带了铜板放在那人碗下,再用空碗反扣好。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不自在的往旁边缩了缩,天下可怜人何其多,谢陵叹了口气,往里走了。
他等了许久,一直等了半个时辰,一个人才姗姗来迟,那人喘着粗气大大咧咧的推门而进。
谢陵看了一眼,不自觉的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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