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松还不知道二位主子正在打他的主意,兴冲冲地进来了,说吕叔德病来如山倒,忽然卧床不起,稀里糊涂地说一些听不懂的话。
“据我打探到的,这些日子他食不甘味睡不安寝,总说有人跟着他,疑神疑鬼的。”
珑华掌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这就叫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些日子,凡吕叔德所到之处,总会出现以珑华公主口吻写下的诘问之语。其实珑华写得含蓄,半藏半露,若是落到外人手里,根本看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可吕叔德心里有鬼,看到后自然冷汗淋漓。他还私下找人确认过,那字迹确实是珑华公主的。
他本就是笃信神佛鬼神之人,既担心是珑华魂灵作祟,又担心是别人发现端倪装神弄鬼,无论真相如何,他都心神难安。有了年纪的人,吃不好睡不好,心烦意乱,疾病自然就缠上来。
皇上着人探看,见他委实病得不轻,陵监之任自然不能再担负,皇上便将此事指给太子着人去办。
长松还说道,礼部已经择定五月十八那一日为珑华公主下葬。
珑华听了不由得黯然神伤,笑容还在脸上挂着,心底却是悲凉。到那时,珑华公主在这个世间,可真的是查无此人了。
她最担心的是,真身下葬那一日,她的灵魂不知道会不会归于原位,一同香消玉殒。
若是真的,老天留给她的时间可不多了。她顿觉每一次呼吸都奢靡无比。
她来不及伤感,盘算着时间,做最坏的打算。在魂飞魄散之前,她要将几件最要紧的事情都安排好,这才不枉费回来人间一趟。
周自珩深知她的心事,欲要出言安慰,却见她淡然一笑冲他摇摇头,整整衣裳站起身来,说道:“这几日我要去书房里画花样,你若有空,回来就多陪陪孩子。”
周自珩望着她的背影,五味杂陈。
他心底亦是深深恐惧,可死生亦大事,非人力所能左右。只好竭力压下澎湃涌动的思绪,决定去衙内告假,将手头事务先行交接,回来好好陪着珑华。
谁知到了御史台一看,人人皆是忙得团团转,两位同僚又被派遣去南方巡查,非但不能告假,连他们手头的活也堆到了周自珩的案头,只得作罢。
*
却说雷氏这些日子,既不见龙婳小心翼翼来晨昏定省,亦不见儿子如从前那样陪坐闲聊,她不由得生起闷气来,叫人盯紧儿媳妇的行动。
一连四五日,珑华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画花样,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不出门也不见人,周自珩敲门几次,都被她赶出去。
雷氏听见婆子如此说,心生狐疑。这个儿媳自进门来,就没摸过书本账本,现下怎么扎根书房苦读了?
梦鲤知道部分内情,十分过意不去,抱着游姐儿前来劝她不要辛苦太过。珑华也只是笑着将她打发走。
到第六日晚间,她命人将文似锦唤来,与他一一商量款式花色。
文似锦见样式新巧,早看得入了迷。两人相谈甚欢,竟忘了时间,亦忘了规矩,直商量到夜深,珑华才欢喜送他出门。
推门瞧见夜空星光闪烁,她不由得笑了:“闷了这些日子,今日将花样交给你,我总算可以歇歇了。”
文似锦这才觉出不妥,幸而无人撞见,否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便急急告辞家去。
刚转出垂花门,乍然瞧见雷氏领着一群丫鬟婆子们堵着门,神色不善,文似锦机灵,便笑着打招呼:“伯母安好,不知是否记得小侄?”
珑华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知道解释亦无用,索性闭口不言。
雷氏不理文似锦,见珑华面色如常,竟连一丝惶恐也无,气得浑身直颤:“你们瞧瞧,我病了这些日子,越发成个死人了。公然招惹外男进家里来,这般不守妇道!来人,给我打!”
贺庭兰得信赶来,见情形不妙,一边苦劝,一边悄悄命人去喊周自珩回来。
珑华很是后悔,只顾着行事隐秘,怕人听去,却忘了避嫌。
可是行得正坐得端,坦坦荡荡不怕人说,她便迎着婆母说道:“母亲请听我一言。游儿满月时,二爷请文公子打的项圈很是不错,我在书房翻到一本书上有新花样,一时喜欢,便请文公子过来详看,仅此而已,望母亲细查。”
雷氏冷笑:“好一个‘仅此而已’!这是我周家地盘,不如此,你们还想怎么着?打啊,将这对奸夫□□给我打死!”
几个婆子便过来拉起珑华,另有一队家丁将文似锦扯走。
珑华厉声呵斥道:“我看谁敢!”
她顾及文似锦,语气便软和两分,对雷氏说道:“是儿媳考虑不周,可是儿媳并未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二爷。二爷往日下衙早,往往同来书房相商,是以不曾避讳。母亲若是不信,自可等二爷回来询问。再者,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与文公子无干,请母亲放他回去。”
雷氏早不耐烦了,转过身呵道:“打!”
板子果真劈里啪啦就落了下来。
婆子们往昔低看龙婳惯了,又见周自珩不疼,早就是“墙倒众人推”之势。谁知这些日子二奶奶突然在二爷跟前得了脸,她们倒是想热脸贴上去,珑华也不给机会。
如今得了令,拿了她的短处,只恨不得让她再无出头之日,那板子下得又快又狠。
珑华哪儿受过这样的罪,火烧火燎的疼,她咬牙切齿地忍着,汗水泪水混成一团,却不愿意发出一声求饶。
那厢文似锦看不下去了,大声喊道:“放开二奶奶,要打便打我!”
雷氏如火上浇油一般:“好一个郎情妾意!给我往死里打,出了人命我负责!”
梦鲤已经睡下,莺歌得知此事不敢耽误,立即将她唤醒。
梦鲤大惊失色,一壁跑一壁掉眼泪,待瞧见文似锦与珑华的情形,哭得直如泪人儿一般。她扑在珑华身上挡住板子,几次脱口想要说出心事,却被珑华使眼色阻止,只得住口,怕更连累他们。
正急得无可如何之时,外面杀气腾腾闯进一个人来,梦鲤惊喜道:“二哥!二哥你可回来了,你快看看嫂子!”
正是周自珩,他劈手夺了家丁手里的板子,救下文似锦。又将珑华身边的婆子一脚踹出去老远。
珑华瞧见他,喊了一声“周自珩”,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周自珩瞧见她气若游丝,脸色惨白,还有一股黏黏腻腻的血腥味儿,登时心慌气短,吼道:“愣着做什么,请大夫!”
雷氏从来不曾见过儿子这般,更兼觉得在众人面前没脸,不依不饶追着,必要他写下休书方罢。
周自珩看着她,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母亲可知,你要的不是休书,是儿子的命。夜深了,母亲回去休息吧,往后龙氏所有行动,不劳母亲干涉。”
文似锦到底是客,家丁们心里没底,下手便留了情。他伤得不重,又放心不下老母,上了药便坚持回去了。
这厢珑华无知无觉地只是沉睡,周自珩熬得双目通红,却不敢睡去,生怕一眨眼,她就真的飞走了。只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苦苦守着。
直到第二日傍晚,珑华才缓缓睁开眼睛。
周自珩在衙内得知此事,丢下正与他商议的黄勋,转头飞奔而出,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
进门瞧见瞧见珑华半趴在床边喝药,他愣在门口几乎不敢说话,不知现在住在身体里的,究竟是珑华,还是龙婳。
珑华见了他嘴一瘪便哭出来:“周自珩,我好疼。”
周自珩这才猛冲过去抱住她,泪如雨下。
珑华抽噎说道:“我没空哭了,万一到那一日真的有什么事,可没多少时间交代后事了。”
周自珩不许她说不吉利的话,她却坚持说下去:“关于那群黑衣人的事,你可以呈给太子殿下,让他着手去查。你一个人的力量太有限了,有太子在你身后,别人即便有什么不满,也要有几分忌惮。”
见周自珩正要说话,她打断他:“我知道你一向不屑于结党营私一类的事情,可这不是结党。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无论为人还是能力,都很出众。最主要的是,我若真出了事,游儿就只有你了,你往后得学会保护自己。”
周自珩低着头,衣襟上却有泪珠不断滑落。
“至于铺子的事,我已经与文公子说好了。剩下的交给元宝和长青去办,事后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瞧你,一口气说这么多,嘴巴都干裂成什么样了,来,喝口水。”他将杯子递至她唇边。
珑华啜饮两口,眷恋地抚摸着他的眉眼,而后羞涩一笑,将脸埋在他的肩头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办,可是被婆母这么一搅合,暂时是不行了,能不能成,只看天意。”
周自珩说道:“是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做到。”
珑华的脸滚热滚热的,蒙住他的双眼,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周自珩,我喜欢你,我想跟你真正……做夫妻。”
上辈子没有喜欢的人,这辈子既遇到了,便不想留遗憾。
周自珩不料她说出这番话来,眸色深深,瞧着她的伤,却硬生生压住了。只捏着她的脸轻声笑道:“到底谁是小流氓?”
珑华捂着脸笑,却被他拉过吻在眉间:“珑华,余生万事,都在等着我们一起去经历。天长日久,咱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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