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氏自从在小儿那里吃瘪,忿忿难消,却也再没找过珑华的岔。珑华安安心心养着伤,埋头在书册里寻新灵感,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转眼二十来天就过去了,到了端午节下。
周自珩来衙里领了节礼便要家去,忽见黄勋一脸兴奋跑过来。只要他有这个表情,必然是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果然,黄勋气喘吁吁说道:“周兄,你听说了没?迎灯大道北头有个小伙在卖银簪,你猜一支纯银的簪子他喊价几何?”
不等周自珩回答,他便伸出三个手指:“三十两!平时一支顶好顶好的银簪,最多卖五两就了不起了。那银簪确实做得精妙,可小伙也是死脑子,他就不想想,出得起这个价格的,人家会戴银簪么?戴银簪的,能出得起这个价格么?”
周自珩原本没当回事,忽地想起此前珑华所言,便装出惊讶的样子道:“竟有这种事?左右要家去,不如顺道去看看吧。”
黄勋蹦蹦跶跶带着他去了,远远便瞧见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鹤立鸡群般站在正中的,可不正是文似锦么?
人群里还有两张熟悉的面孔,元宝和长青。彼此看见,都默契地装作不认识。
文似锦手里举着的,是一支玲珑精巧的宫灯簪,宫灯是镂空的,里面还放着一个小银球,当真是精妙无双,若非手法高超,绝难完成。
长青跳着脚说道:“有买这个的钱,我们还不如去给娘子买金的呢!你这便是卖到明年,也不会有人要的。”
文似锦一拱手笑道:“在下等的就是有缘人。实话与各位说,这簪子的花样非我所想,而是几天前晚上睡觉做梦,梦见一位住在九重天上的瑶池仙女在把玩首饰,故而得了灵感。”
人群哄笑起来,有认得的人说道:“这不是文家小子么,想媳妇想疯了,做梦都在梦仙女!”“我看是想钱想疯了,这般狮子大张口!”“首饰端的好看,只是这价钱离谱。”……
说什么的都有,文似锦只是淡淡的笑。
周自珩知道这主意定是珑华所出,只是他一个读书人,觉得这样的宣扬手段当真是上不得台面,太糊弄人了。
文家这小子看起来文质彬彬,能做出这么睁眼说瞎话的事儿,不知珑华怎么动员他的。
他想起珑华洋洋得意的表情,笑意便不自觉地浮上脸来。
这时黄勋上前一步说道:“你小哥的手艺确实不错,只是这价格着实太贵了,你看十两银子如何?”
“这位客官,您砍价拿的是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吧,”文似锦收了笑容,“三十两银子,最多让一两,少了分文不卖。”
人群又是一阵喧哗。
这时有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拨开人群走进来,只看了银簪一眼,便骤然失色,他惊诧问道:“这簪子,你从何处得来?”
周自珩不认识此人,黄勋这个八卦精却是无所不知,附耳说道:“小哥碰到高手了,这位可是宫里银作局的老师傅,吴珺。”
文似锦面不改色将原话又说一遍。
吴珺将他面前的三款簪子全都看了一遍,胡须直抖,仔仔细细问了文似锦的名字和住址,这才快步离开了。
有人担心道:“你小哥快离开吧,别惹出是非来,钱哪是好挣的。”“就是,那一看就是宫里的人,你快走吧。”
文似锦却岿然不动,说道:“在下凭手艺吃饭,明码标价,愿者上钩,不抢不偷没有什么好怕的。”
周自珩心下亦有几分担心,与黄勋告辞,先回家来。
珑华已经知道文似锦按计行事,只笑笑地看着他。
他拿出一大一小两个香囊:“大节下的,你和女儿一人一个,戴着应应景儿。”
珑华觑着他的脸色,说道:“有话直说,还支支吾吾的,怎么,怕我与你打起来不成?”
周自珩被她说中心事,笑了,踟蹰道:“这样不太好,一个银簪卖那么高的价格,跟抢钱有什么区别?”
珑华将香囊举着闻了闻:“你就是个呆子。你也知道,一般人不会买这个价位的银饰,我们也不为把东西卖出去,要就是出名,让人知道他的手艺嘛!你上次还说,酒香也怕巷子深,现在我们可是把酒缸搬到众人面前了。”
“我瞧着似锦那孩子一向内向稳重,怎么会配合你演这出呢?”
珑华笑道:“周大人这是映射我不稳重呗。你想想,他不似你,寒窗苦读始终没有结果,说明就不是这块料子。家庭又亟待用钱,不挣钱怎么办?人总要有条路子走吧。文公子是真不错,拿得起放得下,没有读书人的架子,胆大心细脸皮厚,做生意准行。”
周自珩将银作局师傅的事儿对珑华说了,不解问道:“吴师傅何以如此慌张?”
珑华知道这件事会捅到宫里去,却没想到这么快。
“因为那三款,都是我生前画好,拿到银作局,还没有来得及制作的。”
周自珩恍然大悟:“今日之事,你是筹谋好,想要人尽皆知的?”
珑华点点头,语气哀愁:“我想不到什么法子能够安慰宫里牵挂我的人,只能借用此法,一箭双雕。死后羽化成仙,逍遥自在,也许是对他们最大的安慰了。”
珑华说着拿出一叠纸来:“你瞧,这些都是我给文公子画的花样,式样新奇不繁复,接下来他就可以做这些,攒了钱再招些师傅一起做,慢慢的生意就拓开了,比他给别人做工要划算得多。”
周自珩一张一张认真看过去,赞不绝口。虽然他从来不在这上头用心,却也觉得是极为好看的。
两人谈了一阵,正准备去用膳,元宝和长青回来了,说他走后不久,文似锦就被宫里的太监带走了。
周自珩嘱咐他们千万保密,不要泄露出去引来灾祸。两人机灵,家里人说起这桩奇事时,他们只是一迭声附和,并不多言。
到了晚间,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桩事。
雷氏得知是文似锦,满是不屑:“年纪轻轻的哥儿,不脚踏实地挣钱,装神弄鬼弄些骗人把戏!傻子才会信呢,瞧着吧,闹到皇宫里去,非要了他的狗头不可。”
梦鲤维护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可算不得骗人。”
因为那晚梦鲤护着珑华,雷氏对她有些不满,看在她素日乖顺,冷哼一声,转而提起一事来:“天一日一日热了,我再叫人给你做几身新式夏衣。”
梦鲤婉拒道:“母亲,不必浪费,我去年做的还有两身没上身呢!”
“那怎么行,你们小姑娘家,年年时兴的风气都不一样。月底媒人来相看,不能叫人家说咱们土。”雷氏笑道。
梦鲤有些急了:“母亲,我还小,我想多在您身边待几年。”
“瞧瞧,没嫁人前都是如此哄人的,等结了婚有了小家,我这老婆子可就丢到脑后咯!”
梦鲤还要说什么,只听下人来报,说皇上立等着要见二爷,周自珩饭吃一半,便马不停蹄地去了。一家子登时有些心慌。
*
原想着文似锦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必然手足无措,没想到去时,他正稳稳当当在殿里跟皇上说着什么。
皇上召周自珩进去,问道:“他说与你家是旧相识,近期才有来往,可是真的?”
周自珩伏在地上答道:“回皇上,确实如此。臣少时与文家是邻居,近来拙荆为给孩子做首饰,听闻文公子手艺不错,找到他这里,这才重新打交道。”
一旁的宫女递过来一叠纸,上面是一些首饰花样,又将文似锦做的首饰拿给他。
周自珩装作不明所以,只翻来覆去地看:“回皇上,这花样与首饰完全对得上,不知有何问题?”
皇上颤声说道:“这些都是珑华公主生前画好交给银作局,还未来得及做的。全是公主自己构想,亲手画的。”
周自珩便转身问道:“文公子不知何处得来这些花样?”
文似锦如是说了一番,周自珩勃然变色:“皇上,他定是与宫中有人通气儿得了这些花样,才借此闹出些声势来,请皇上明察,万万不能助长此歪风邪气。今日是他,明日换一人,也借荒诞无稽的梦境说事,岂不乱了套?”
皇上摆摆手:“朕亦想到此节,这花样只经公主和随身侍奉的两个丫头,再就是银作局的吴珺,其余人都没看见过。方才命人严查,都无嫌疑。”
周自珩犹自坚持:“公主兴许也是旁出得来的灵感,只怕是巧合,却被他借机造势。”
文似锦狠狠磕了两个头说道:“皇上,请容草民一言。若不是蒙皇上召见垂询,草民并不知梦中之人是公主,只以为是仙子。”
皇上长叹一声,又问道:“仙子可曾与你留话?”
“仙子说,见我家有老母需侍奉,日子虽然艰难,却不似她一般,父母恩情未报,憾恨难消。如今便助我助,指引我做出这几个花样来,可以卖大价钱。”
皇上几乎掉下泪来,见周自珩还要说下去,挥手道:“罢了罢了,就到此为止。文似锦,朕见你孝心可嘉,赏你百两银子,回去之后勤勤恳恳做生意,侍奉老母。若敢再用此事招摇撞骗,欺瞒世人,朕定不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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