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华将窗帘掀起一条缝儿,偷偷往外看去。
高原很谨慎,隔门问了两句才打开,来人正是高原的徒弟范铎。
珑华记得这个小侍卫,长得圆头圆脑的,很机灵也很爱笑,跟他师父的秉性脾气恰恰相反,不知高原怎会收他为徒的。
范铎一进门瞧见满院烛火摇摇,还摆着一张竹床,他睁大了眼睛:“呦吼,不是吧师父,你这院里怎么装点的娘们唧唧的?哦不,是如此诗情画意。”
高原不理他,他也不介意,贼兮兮地猫着腰四处打探:“你给我找师娘了?”
“有事说事,没事儿滚。”
范铎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怕他,往竹床上一躺双手反枕脑后:“惬意!惬意!还是我师父懂享受,多久没看过星星了……”
一语未了,便被高原揪起来,还嫌弃地掸了掸竹床:“想挨揍是不是?”
范铎捂着心口,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做什么,官人,你好狠的心肠,这样人家会伤心的!”
珑华乐不可支,高冷的人还真是需要个活宝在身边,不然生活得多么无趣。
范铎忽然伸长了脖子四处嗅:“据高师父的高徒判断,这房子里有脂粉香,必藏匿有佳人。暗香浮动月黄昏,红烛高照美人面,啧啧啧,此情此景,各位看官请试想一番……”
高原忍无可忍揪住他颈后衣领,他连忙双手求饶:“好师父,亲师父,我错了我错了!”
他转头瞧见厅堂桌上摆有碗筷吃食,如泥鳅般哧溜钻过去,高原神色一变,赶紧跟上去:“你最好有话就说,说完快滚!”
范铎已经拿起包子津津有味吃了起来,说道:“隔墙有耳,院里岂能议大事?回禀师父三件秘闻,三皇子与他那外厉内荏的小毛子太监已经回去了。去周家假传圣旨的假太监和假侍卫溜回家时,被咱们的人抓了,嘴倒是挺硬,还没问出东西来。”
说完又拿起一个包子,被高原劈手夺过:“还有一件呢?”
范铎眼疾手快将剩下的包子都拿走,狼吞虎咽着说道:“三皇子着人盯着周大人呢,周家四处都有人轮流蹲守。你把那个包子还给我,我还能想起来一件事。”
高原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他脑袋:“整日不缺吃穿的,怎么就跟个饿死鬼一样?”
范铎嘻嘻一笑:“能吃是福嘛。三皇子他们回来后,还有人去清水河边到处搜寻,不知在找什么。是了,今夜太子照常侍疾,皇上还召了镇国公和云麾将军进宫。”
高原沉吟未语,范铎毫不客气,拿起茶壶自斟自饮。
珑华伏在门缝里瞧得正有趣,却见他眼神突然朝这边看过来。
在范铎只是随意一瞥,只是珑华心虚,急忙往旁边一躲,却不小心碰到床头桌上的杯盏,哐啷啷一声脆响,她暗道糟糕。
范铎猛然呛到,他跳起来找帕子又碰翻了盘子,乒乒乓乓的。
高原只装不知,瞪他一眼:“瞧你这毛手毛脚的,成什么样子!在御前也这般毛躁,掉了脑袋神仙也保不住你。”
范铎拽住高原手臂:“师父师父,我要烧香拜佛!快置香案来!感谢天地神佛,老天开眼,让我师父这个万年单身汉终于有了归宿……”
“好好的,你捣什么鬼。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还不回家去!”虽如此说,高原还是不由自主朝里屋看了一眼。
“我哪儿喝了?喜酒呢,拿酒来!师娘,师娘,我要喝喜酒!”
高原捂住他的嘴,羞窘万分:“你胡沁什么!”
珑华见他已发现,干脆大大方方走了出来,互相见过礼笑道:“你要讨喜酒是好,却不能找我,我是周自珩的夫人。”
原是为解释清白,没想到此言一出,范铎更是大瞪着双眼,他一脸痛心疾首:“师父,好哇你……我一直以为你高风亮节不染尘埃,你怎能做出这等见不得人的事啊!坏了坏了,明日我怎么见周大人……”
珑华一手掩口,笑不可抑,高原则没好气地看着他。
范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脸悲壮地坐下来:“行吧,只要师父不骗我,别说周大人了,就是绿了驸马爷我也帮你兜着!”
眼前人既是珑华公主,周自珩可不就是驸马爷么?
高原拽起他,一脚踹在屁股上,直将他提溜到门外:“你满脑子能不能装点儿干净东西,走走走!”
这才回来歉然对珑华说道:“抱歉得很,教徒无方,很是失敬。我现下进宫去寻周大人,告知此事,商议个妥当法子,绕开三皇子的眼线将你送回家去。”
珑华想了想问道:“若是三皇子真闹腾起来,皇上与太子能够稳操胜券么?”
高原摇摇头:“如今还没有摸清楚,三皇子背后的力量究竟有多大。公主知道,他一向不显山不露水,若不是因为南燕太子求亲,还不会漏出马脚。且太子过于仁善,紧要关头不知会不会顾念兄弟之情而心软,所以并不敢说势在必得。”
珑华想到来日骨肉手足要兵戎相见,心头一阵钝痛。倘若无万全保证,她只想少一些遗憾。与其躲在暗处战战兢兢,不如到太阳底下去,反而让他不好下手。
她打定主意,恳切说道:“高大人,我想进宫去,在皇上身边侍奉。”
高原迟疑:“皇上向来厌恶鬼神之说,我怕……”
珑华一笑:“我知道,我自有分寸,但求高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高原仍是不放心:“这事儿我得跟周大人商量。”
“高原,”珑华面色凝重,俨然是公主的口吻,“我是他周自珩的妻子,是周家妇,可我也是个人,不是非得攀附他才能存活的藤蔓。关乎我自身性命之事,我可以做主。况且他若知道,必定也会支持我。”
高原面对珑华,向来是无计可施,看着她眼神里的哀求,不由自主便让了步:“好,只是我得先去告知程公公此事,再作筹谋。公主需在此耐心等待,不可轻举妄动。”
珑华答应着,将他送至门口。
范铎一到外面像变了个人似的,端端正正一脸肃然,与方才皮猴似的模样截然不同,高原将门从外锁住,师徒策马嘚嘚远去。
珑华在院里立至深夜,毫无睡意,想起高原给的那幅画像来,便走进屋里,慢慢打开来。
画中女子侧身坐在花丛中,正捧着一朵碗口大的红芍药,神情沉醉。芍药花瓣红波潋滟,柔软如绸,衬得美人面愈发灿若朝霞。
上方只露出一角宫檐,却画得极有气势,横空出世气贯长虹,未见全貌已可以想见九重宫阙的巍峨堂皇,令人望而生畏,也给画中娇软如花的女子添了几分逼人的贵气。
珑华心潮起伏,她记起这是去年春日旧事。彼时芍药盛开,她在花丛中流连忘返,皇上撞见,还与皇后戏言:“珑华与花孰美?”
不知皇上是怎样与画师述说,竟然画得这般真切,如重回当日。
眉眼熟悉,妆容也是旧时妆容,皆是看了无数遍的,而画中人此时已入土为安。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不知该为灵魂尚存而欢喜,还是为人已杳然远去而悲伤。真真的悲喜莫名。
重生以来,整日忙碌着俗常的鸡零狗碎,高原这座屋舍如世外桃源一般,让她能够静下心来,好好地回忆一番前世今生,感慨万千,抛洒了数滴热泪。
正自伤怀时,听得外面有开锁声,寂静深夜里,这声音格外突兀。珑华警觉地站在厅堂门后,用身子抵着门。
有人攀谈而至,是高原的声音:“公主,睡了么?我把程公公请来了。”
珑华急忙开门相迎,程铨已经急步跨了进来,直直地盯着她,颤声说道:“若是别人说,打死我也不信。可高大人从不妄言,说得那样斩钉截铁,倒叫我不能不来看看。公主,当真是你?”
珑华迎着他的目光含泪笑道:“程阿翁,我确是珑华啊!”
程铨浑身直颤,失态地握住了她的双手:“好孩子,公主,你你……”
他接过高原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用袖子擦擦嘴坐下来说:“我且问你,你贵为公主,为何唤我一个奴才‘阿翁’?”
“只因我幼时顽皮,爬高上低。六岁那年夏天,我独自爬上树梢处一根细软的枝条,是公公先发现,并且及时接住了我,为此骨折将养数日。自那之后,皇上便命我唤公公为阿翁,只是长大之后觉得这种叫法有些孩子气,我便如他人一般仍唤您为程公公。”
程公公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公主可记得老奴折断的哪边手臂?”
“左边,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父皇心疼您,罕见地对我发火。您护在头里,说伤的是左边不影响生活。”
说到这儿,珑华也哭了。
“可是这事儿旁人也知道,我再问你一件,”程铨想了想又说道,“我曾因为劝谏太多,惹得公主不快,公主骂我什么?”
珑华拭泪,微微红了脸:“公公,这……小时候口无遮拦,您确定要我说出来么?”
程铨一脸期待,高原也是。
“老叫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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