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嵩瞧见蔺柘这么个小儿,又早已得知蔺柘乃是昌平侯的人,虽意外,却并未表露出对蔺柘有轻视。
魏七弦身负皇命,自然而然站主导地位,见人来齐了便道,“帝令,将李桉首押至京城受审,徐州一应事暂时由张大人暂领。”
魏七弦道,“张大人此次平乱有功,陛下一定会论功行赏。”
张嵩抚须笑道,“魏统领言重了,说到论功行赏,前有魏统领及时发觉乱象,救下了那么多百姓,后有蔺先生献策逼李桉首狗急跳墙,二位才是立下大功。”
张嵩一边说一边观察蔺柘的反应,见他宠辱不惊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魏七弦顿了顿,“蔺郎君还有救五皇子之功,确实是大功。只是,我一直好奇,蔺郎君当日同样被围困,究竟是如何逃出去的?又是如何向我通风报信,还能找到五皇子所在的?”
说着,魏七弦话锋一变,丝毫不掩自己的怀疑与试探。
张嵩也明了,今儿个他就是个背景板。
蔺柘垂垂眸,接着有些无奈地叹着气摇了摇头,“早知魏统领会问我,我本也在想该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只是好些天了也没想出来。”
魏七弦气息一冷,“听蔺郎君这话,难不成是其中还有什么辛秘不成?”
蔺柘故作为难,眉头紧锁,似乎在踌躇挣扎,好一会儿又叹了一声,“罢了。”
“魏统领与张大人都是国之栋梁,蔺某直言也无妨。”蔺柘说:“其实,这是蔺某算出来的。”
“家师云游前千叮咛万嘱咐,说这卜算吉凶的本事不能泄于人前,但事关五皇子安危,加之蔺某觉察到徐州似有不同寻常之处,深思熟虑后起了一卦……”
魏七弦面露怀疑之色。
翻译一下,这表情的意思就是:看着年纪轻轻有脑子,你居然是神棍?
与魏七弦不同,张嵩却摩挲着茶杯若有所思。
蔺柘起身,郑重其事向二人行了一礼,“此事着实违背了师命,蔺某心中已是惴惴不安,如今五皇子既已无恙,徐州也已事了,还望二位大人能替在下保密。”
张嵩闻言挑了挑眉,瞧了眼魏七弦的神色,心下已了然。
魏七弦此人,说难听点,就是雍武帝最锋利最忠心的爪牙,只要是雍武帝的命令,他都绝对不会违抗。
蔺柘难道不知道他只要说了,魏七弦就压根不可能替他隐瞒吗?魏七弦是绝对不可能欺骗或是对雍武帝有任何隐瞒的。
只能说,蔺柘是故意的。
故意借机引出自己会卜测吉凶的本事。
而魏七弦一定会将此事告知雍武帝。
蔺柘若是真想隐瞒,以他的脑子,并非真的编不出别的理由。
蔺柘这一出,只需细想就能想明白,魏七弦能想明白,雍武帝将来也未必看不出来,可是虽拙劣却有用。再者,有本事的人,拐着弯自荐一下又能怎样?更何况还是一个刚立了功的功臣。雍武帝的性子,没准蔺柘还正好就对了他的胃口。
他看向蔺柘,心道,才十五六的年纪,能如此周到,倒是有趣。
他这本事也有意思。
卜测吉凶。
现如今太史局已经不似十年前权盛,没权也没钱,且多年没有新的太史令,底下的小官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得过且过,堪称胤朝最清闲的部门。
户部早就看不惯太史局了,户部左侍郎三番五次上书说要把太史局给撤了,只是雍武帝一直没同意罢了。
说到底,雍武帝其实是对此道颇为信服的,十年前那位太史令可是极得圣上青眼的。近年来,雍武帝也一直在民间搜寻术士,不过大多是养在宫中炼炼丹,还未有正儿八经入朝的,因此文武百官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不过张嵩还记得的是,户部左侍郎好像还是昌平侯的人来着?
而蔺柘又是昌平侯的幕僚。他难道不知道昌平侯一向不喜此道吗?若无昌平侯授意,户部左侍郎怎么会隔三差五就上书?
蔺柘面色平静,并不为二人的打量动容。
没一会,下面的人来报,说五皇子要见蔺郎君。
蔺柘目的达到,微笑着告退。
徐州底下再艰难,都不会苦到五皇子这个龙子凤孙身上,蔺柘每回来都瞧得见,他这里的一应供给,仍然是最好的。就拿眼前这只果盘来说,上头摆了四时鲜果,这些鲜果就是在没有受灾的徐州都是稀罕东西,更别说是现在了。
蔺柘不由想到贺兰莳。
若是贺兰莳,是不会给自己留一个这么大的,任人攻讦“尸味素餐”的把柄。
但五皇子显然想不到这些,他也早已平日习惯秦贵妃和秦国公的周到,安心舒舒服服的便是。
五皇子对蔺柘倒没有那么多尊卑的概念,难得遇到个年龄相仿,长得好看,还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人,眼下完全是把蔺柘当作了玩伴。
“你怎么这么慢?戏都开场了。”五皇子抱怨了句。
蔺柘笑着作揖,“让五殿下久等了。”
五皇子这回却也不是单纯是让他来看戏的,心不在焉点评了两句这出戏,就忍不住问蔺柘,“柘弟,你之前找到我时,可有见到什么别的人啊?”
蔺柘眸光一闪,不动声色道,“五殿下可是想起了什么?当日我到的及时,只见到有人逃离的影子,后来想了想,可能是李桉首原本派来看守殿下的人,见东窗事发只能先一步逃走。”
“这样啊。”
蔺柘瞧了瞧五皇子的神色,竟看出了两分失望。
五皇子回过神,掩饰道,“也没什么,本殿下那会不清醒,总觉得听到了认识的人说话的声音,估计是本殿下的错觉。”
蔺柘稍稍挑眉,识趣地略过这个话题。
“对了,母妃来信了,若是不出意外,再过两日,本殿下就要回京了,魏统领似乎还没这么快,你是同本殿下一块,还是须等魏统领一起?”
蔺柘:“臣是随殿下来的,自然是同殿下一起走。”
五皇子倒挺开心,还想着等回京后不如让他外祖去昌平侯那里把蔺柘要过来陪他读书,那多好?
应付完五皇子,回到住处。
脚步刚踏进院子里,他就知道他这里来了第三人。
蔺柘算了算,常续的脚程这会应该才到扬州,那便不可能是他。
然而,这“第三人”却没有半分要隐藏自己的意思。
蔺柘关上门,转身,入目是他跪坐着烹茶的背影。
“小师父第一次主动来找我,在下真是受宠若惊。”蔺柘笑了下,坐下,和他对视,“只是,我还以为,小师父已经走了。”
“昨日我问阿默,他的故人之子如何了,他说那孩子的亲族找上了门,对方有医术高明之人在,因此那孩子恢复后,他便将人交予了对方。”
贺兰莳抬眸,“那个江湖人,原来是你的人。”
怪不得。
蔺柘道,“小师父可能不知道,我朋友是比较多。”
贺兰莳眼波轻漾,也不知是信没信他这鬼话,他抬手斟了盏茶,闲话家常似的,“你打算随五皇子一同回京?怎么不等魏统领一起?”
“我本就是随五皇子来的,还是不留在这里打扰魏统领的好。”毕竟,魏七弦是歪打正着撞上了徐州不安宁,按原计划,应该是得了皇命有别的事要处理。
贺兰莳轻呵,眉眼疏淡,“只是如此吗?”
“我还以为,你是还有什么需要加急回京去应对的。”
蔺柘微笑,“小师父这话说得,倒像是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所以来寻我求证的。依小师父之见,我能有什么要事?”
“覃虎,是昌平侯的人吧?你应该从他那得到了一本账薄。若我没有算错,这账薄此刻已经到了昌平侯手里。”
蔺柘淡笑不语。
“给我。”贺兰莳说。
他不信面前这个人会这么老实,不留后手就将账本交出去了。
蔺柘:“小师父不知道吗,我对咱们家侯爷,可是很忠心的。已经上交的东西,我这怎么会有?倒是小师父……”
蔺柘忽然不老实起来,半个身子都探到了贺兰莳面前,笑起来是还是无害极了,“我很好奇,那个孩子……是谁?”
十岁啊。
这个年龄。
又被贺兰莳如此看重,还眼巴巴来找他要什么账本。
——前世可没有这遭啊。
总不能,这孩子是这一世忽然冒出来的吧?
贺兰莳扭过头,错开他探究的视线。
蔺柘也不恼,笑吟吟坐回去,温言相劝,“小师父可别为这种小事就恼了我,我说句不好听的,我家侯爷位高权重,深得帝恩,就是十本账薄也动摇不了他,既然如此,小师父就是拿到也没用,不是吗?”
“相反,未来,小师父可能还需要寻求我家侯爷的助力,何必现在将关系弄僵呢?”
“助力?”贺兰莳冷下眉眼,“我一个红尘外的出家人,是你高看我了。”
“蔺柘。”贺兰莳第一次正正经经喊他的名字,“昌平侯不是什么好人,你这样给他卖命,不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
蔺柘舌尖蜷了蜷。
意外的,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感觉很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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