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如何了?”
阿童提着心,一直在等蔺柘回来。
蔺柘不慌不忙,坐下后才道,“明日要进宫了。另外,咱们这两日就得搬出去了,你看着准备就是。”
阿童松了口气,听到后半句也没有问什么,“好,那我明日便收拾行李,左右咱们的东西并不算多。”
什么是该带走的,什么是不该带的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蔺柘点点头,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他早做好被昌平侯问话的准备,前世也有这么一出,不过得是一年后了,那时他已经入朝,不论是时机还是他和昌平侯之间的所处的位置,他都没有那么被动。
不过凭借着对昌平侯的了解,他应对起来并不难。
他在想的是另一桩事。昌平侯说,他今天进宫时,雍武帝那里还有一个未露面的人,全程坐在屏风之后,但从雍武帝身边宫人的态度以及雍武帝本人态度看,这个人的地位都不低。
且雍武帝还拿徐州的事问了那人的看法。
虽然那人并没有多言,但是昌平侯听得出说话的人是个年轻男子。
种种轨迹联系起来,这个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昌平侯虽然没有明说,但蔺柘明白,他就是在告诉他,那个殿中的男子就是废太子,且雍武帝对废太子的态度十分令人琢磨。
他这是下定决心了。
昌平侯说:“本侯也是才知道,这些年废太子竟然一直在道观清修。”说话时,他还笑着和蔺柘道,“听闻先生经常去三清观上香,没准先生还曾见过那位也说不定。”
蔺柘只当听不出话里的试探,蹙眉道,“这属下倒是不知,民间早年一直流传说废太子被废后一直幽禁在宗□□。”
昌平侯打量了蔺柘好一会也没瞧出什么,也是站在蔺柘的角度看他似乎并没有理由去做什么额外的事,因此他的疑心只是稍微冒了个头。
昌平侯提醒蔺柘,说他明日进宫也许会遇见旁的贵人。
蔺柘正是在思量他这话的意思。
第二日。
蔺柘早早洗漱,换了一件蓝白的宽袖长衫,身上没有挂什么配饰,朴素却整洁。
雍武帝这人有个毛病,好美人。他近身伺候的人就连守殿的侍卫都是相貌俊秀的。
蔺柘的脸是个不错的优势,天然就会在雍武帝那里有一些好感度。还有一点,雍武帝就喜欢淡泊名利的读书人,甭管是真淡泊还是假淡泊,装也要装出来。这对蔺柘来说信手拈来。
进宫后,蔺柘在殿外候了有半个时辰,宫人只说陛下还在和几位大人商议朝政,让他等一等。
蔺柘十分清楚雍武帝的脾性,杵了半个时辰依旧面不改色。
又过了会,御前侍奉的太监苏繁笑吟吟过来,“小郎君久等了,前朝的事一时半会还没完,陛下说让咱家先带小郎君去喝口茶。”
蔺柘心想,雍武帝可不是什么会体恤人的君主。而且,这苏繁可是雍武帝跟前最得脸的大太监了,就是前世也是在他逐渐起势后,这只老狐狸才改了嘴脸,数次给他卖人情。
蔺柘心头敲响了警铃,面上却是感激地笑了笑,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了几分忐忑,“多谢公公。”
让他意外的是,他这么个没品阶的白身,苏繁竟然把他带到了偏殿。
前世他是雍武帝的宠臣,这偏殿倒是偶尔会来,大多数时候他是不需要等候的,宫人一句通传,雍武帝就会让他进去。
蔺柘并没有放下戒心,一路上闪过诸多猜测。
“咳、咳……”
迎面而来的人蹙着眉心咳了一阵。
“哎呦,您怎么出来了?还病着呢!”苏繁一甩拂尘,焦急地迎上去。
那一瞬间,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如何又迅速分开。好像素不相识。
他们都清楚地记得,这是皇宫。
“陛下还没忙完的话,我先走了。”
“您别急啊,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会不高兴的,您不妨再等一等。”苏繁劝道。
“我今日还要抄两卷经书,他不高兴便不高兴吧。”披着深蓝色道袍的青年说完又忍不住咳了一阵。
他身边的小太监忙将人扶住。
苏繁道:“哎呦,您这身子还没好呢,想什么抄经的事?别再熬坏了,太医可说了您得静养!”
青年扯扯嘴角,似是讥讽,“他把我晾在这里折腾我两头跑瞧着也不像是想让我静养的意思。”
苏繁噎了噎:那不是……
他瞥了眼面露好奇的蔺柘。
“我回去了,告诉他,待我该做的做完就会离宫。”
他的声音一如眉眼,清清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蔺柘演戏的同时,心里想的是: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可步子虚浮,走的每一步都很艰难。他的身体不大好。
为什么?
苏繁说他生病了。
他的唇色也是白的,额头还有不易察觉的细汗。最重要的是,他从蔺柘身侧走过时,蔺柘嗅到了一丝极淡极淡的血腥味,是他身上惯带的檀香也没能盖住的。
所以,不是生病,是受伤。
蔺柘面不改色跟着苏繁走进偏殿,如何带着适当的疑惑与好奇问,“公公,方才那位是?”
*
“殿下,歇一会儿吧,您的伤……”
坤元宫空了十年,一直供着先皇后白氏的灵位。
眼看着贺兰莳刚回来就又要抄经,穆琢到底忍不住出声相劝。
贺兰莳笔触稍顿,“无碍。”
穆琢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奴才这几日看着,陛下似乎——”
“穆琢。”贺兰莳打断他,沉静的眸子看向他,“你也要和我说这些吗?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向他认错,对他感恩戴德,谢他还肯让我来给母后上柱香?”
穆琢所有的话堵在了喉头。那个稚嫩的小太子冒着暴雨跪在勤政殿前磕破了额头的无助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
“殿下。”他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穆琢十年前就是坤元宫的人,十年前他二十岁,被皇后拨给了东宫,照顾当时还是太子的贺兰莳。说句不知身份的话,他也算是看着贺兰莳长大的。
后来,贺兰莳独自出宫,什么都没能带走,当然也包括曾经伺候的人。
这些年,秦贵妃管理后宫,他们这些坤元宫和东宫的旧人都过得不大好。作为曾经皇后的亲信之一,秦贵妃不止一次召见过穆琢,可惜他油盐不进,秦贵妃后来就直接把他打发去冷宫了。穆琢能活到现在也全凭自己多年的手段。
这回贺兰莳回宫,是雍武帝看在先皇后生忌将至,开恩让他在坤元宫小住。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
实际上是因为贺兰莳刚回京就遭遇了刺杀,让他进宫养伤的。
穆琢:“殿下……如此厌恶这里吗?一刻都不想多待?”
贺兰莳垂首看着桌案上的经书,忽笑了下,“厌恶,当然厌恶。可该回来的时候,还是要回来。”
穆琢心头微惊,看着贺兰莳。
近来雍武帝的态度并不难琢磨,他对贺兰莳这个嫡子的看法显然发生了改变,早就和十年前不一样了。
穆琢心里当然也有其他想法冒出来,但最重要的还是贺兰莳的想法,如果他不想,旁人是逼不了的。
“穆琢,我知道,这些年,你在宫中受苦了。”贺兰莳抿唇,视线落下穆琢脸上那道占了半张脸的疤痕上。
穆琢跪地,“奴才不苦。”
白皇后虽然不在了,但她留下的人都还在,有些人是连秦贵妃也不知道与坤元宫有旧的。
穆琢心道,他知道,说苦,贺兰莳才是那个最苦的。
他们家小殿下的性子他太清楚了,明明是天潢贵胄,却和皇族其他人不一样,他太心软。先皇后若是知道那之后发生的事,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把这个孩子教得太纯良了?
若是,他可以再自私一点,就不会这般了。
“殿下。”穆琢轻声,“休息一会吧,娘娘看着呢,她会心疼的。”
贺兰莳抬眸,看了看熟悉又陌生的坤元宫,视线最终落在那张软榻上。
坤元宫中的陈设没有太多变化,但内侍监的人都是聪明人,早前就将一些破损的物件更换了,这软榻也已经换过了。
但不知为何贺兰莳依旧能轻易想起十年前,母后自尽后头倚靠在软榻上时的模样。
穆琢及时挡在了贺兰莳的视线前,温声,仿佛又回到了他幼时,穆琢哄着他入睡,“殿下,奴才扶您去休息吧。晚些太医该来换药了。”
贺兰莳点点头。
贺兰莳睡得很浅,因此穆琢十分小心,怕吵醒了他。在坤元宫这几日,他总是瞧着他的小殿下,每日每日的睡不好。
他又想起十年前,小殿下呆呆地问他:穆琢,他们怎么都死了?为什么我一个都留不住?
穆琢十年前回答不了,十年后同样没有答案。
*
蔺柘看不太清面前的路。
但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推着他往前。
这是……东宫。
蔺柘看着那鎏金的匾有些怔愣。
的确是东宫。前世他也到过东宫,但总觉得和眼前的这座东宫有些不同。
一边想着,他走了进去。
奇异的,没有侍卫,连宫人也没有。
即使是前世贺兰莳最落魄的时候,东宫也不缺伺候的人。
绝不会,像这样安静地可怕。
啪——
“殿下!殿下住手!”
火光冲天时,他甚至能感觉到火势炽热的灼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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