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便落在凉亭前方,灵昭颔首道:“章长老。”
章愈清抬手一指对面,含笑道:“院主请看。”
灵昭闻言转身。云雾的另一端,各有十多处宫观肃然而立。
修真者目力本就远远超乎常人,她极目远眺,便见对面正是一处仙府。
此仙府位置极佳,不偏不倚,恰好搭在万灵渊群山之巅。此时朝阳初升,霞光万千,山巅重重云雾翻涌如碎金,一道白玉阶便自金河之中蜿蜒而上,直入仙府。
仙府玉阶之上,明含章身披鹤氅,腰束水墨纹丝绦,发束高冠,端然立于群山之巅。他双眸微闭,似在沉思,雪白的面容在朝阳之下宛如被镀了一层淡金。山巅劲风吹送,云海翻涌如浪,他的宽大袍袖也随劲风舞动不止。
明府前任府主明俞芷着一身水墨道袍,发插木簪,臂挽拂尘,静静站在他的身侧,目光淡泊如水。其余明府弟子、剑卫则是身着黑衣,簇拥在他二人身后不远处。
灵昭方要开口,章愈清忽地道:“院主且慢。此时并非叙旧之时。”
她怔了一下,轻轻颔首,此时审判会将启,不好再交谈。转头看明含章,明含章似是心中有所感应,抬起眼,目光隔着云海百丈望过来。
他轻轻笑了一下,轻声道:“审判会后,万灵渊之北。”
他虽远在百丈之外,这句话却如响起在灵昭耳边一般。她猜想应当是明含章设了一道送音阵,直接将这句话送入她的耳中。
明含章方才说的是处地方。他要在审判会后与自己见面,应当是有重要之事要告诉她吧?
灵昭思及至此,远远冲他笑了一下,轻轻说了句:“好。”
她知晓明含章会明白她的意思。
“院主,方才明府主说了什么呀?”师寻忽地凑过来,揽住她的肩膀,笑道,“我也想知晓,可以告诉我吗?”
灵昭还未开口,章愈清忽地制止道:“师寻。”
他抬手一指远处,淡声道:“院主,那一处是虞府的仙府。”
虞氏仙府与明氏仙府之间只隔一道云河,却是同样的端然肃穆。府前一道白玉台阶直直探入云海之中,阶上立了两人,其中一人发束玉冠,白袍描金,相貌俊俏之中带几分肃杀之气,正是虞府亲传子弟虞清玦。
另一人身量极高,一身玄衣,负手而立。他与明含章同样是发束高冠,外披鹤氅,腰间以丝绦垂坠了太极水墨图案的佩饰,俨然是一门之主的规格。此人眉目冷傲,鼻梁高挺,相貌极为出众,叫人看过一眼便难以忘记。
他二人端端立在玉阶上,宛如芝兰玉树,朗月清风。若单看脸容,竟还有几分相似。
虞清玦脸色苍白,眼眶微红,神色有些憔悴,隔着云海冲她勉强笑了一下,继而扬起脸,在那人身边说了些什么。那人垂着双眸静静听,不久后方才抬起眼,冲灵昭微微颔首。
她这才认出,此人应当便是虞清玦的兄长,也就是如今的虞府悬壶殿主虞清瑛。
灵昭也冲他笑了一下,继而对章愈清道:“这位虞殿主以一门之主的规格出席这次审判会,看来虞府掌门确实是有意传位给他了。”
章愈清闻言远远望了一眼:“应是如此。”
他话音方落,自云海深处又传来三声清越的钟磬。
钟鸣通天彻地,声浪激荡,震得在场众人心头俱是一阵狂跳。继而云浪翻滚,一道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嗓音自云海中心传来:
“今日审判会,乃是因本门之中出了一名十恶不赦之徒。此人心术不正,弃绝正途,欺下瞒上,其罪当诛。为还世人公道,正本门门风,特于此地召开审判会,并对之宣刑。请诸位前来做个见证。”
这道嗓音温和醇厚,伴随强大灵力汹涌传来。众人一听便心中有数,说话之人乃是三仙台掌门白天苍。
白掌门虽并未明说,但是在场众门派心中都如明镜一般。闻仁凛骗取虞清玥的信任,将她囚禁在锁寒林以邪术炼制法器,这种泯灭人性的事他既然做得出来,便只有以死谢罪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因此话音一落,山脚众门派虽是议论纷纷,但大多都是对于闻仁凛的唾弃与不齿,并无人提出反对意见。
白掌门等待片刻,淡声道:“将人带上来吧。”
不多时,万灵渊顶云雾散去,现出一处庞大的祭台。
祭台悬空而设,上刻繁复符箓,周围扯起巨大的锁灵链,锁链表面血迹斑斑,不知已葬送过多少修士。
祭台正中,一人身负沉重锁链,跪倒在地,眉目间满是冷漠。
正是闻仁凛。
此人刚一出现,虞清玦便忍不住怒火上涌,登时便要纵身下去将他一剑杀了。虞清瑛抬手拦住他,并未开口。其余虞府子弟簇拥在后,目光狠狠盯住闻仁凛,虽不言语,却俱是满面愤怒,恨不得立刻将台上之人碎尸万段。
云下众门派一时之间也是对他厌弃不已,唾骂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耳中听闻这铺天盖地的谩骂,闻仁凛的神情却不见任何怨恨。他的双目微微闭着,神色平和,苍白的唇角甚至扯起了一抹平静的笑容。
灵昭心中正奇怪,莫非这闻仁凛已丧心病狂到了一种境界,听闻众人对他如此唾骂,都还能笑得出来?再定眼一瞧,那一抹笑忽地又消失不见,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白掌门的声音自云端朗朗传来:“逆徒闻仁凛,关于你盗取浮游山地气、以虞清玥之身炼制法器一事,已有多人指证,本门之中也已派出修士彻查锁寒林,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闻仁凛垂着头,低声道:“这些事全是罪徒一人所为,罪徒无话可说。”
“嗯,”白掌门语声淡淡,“个中细节,你一并招来。”
“是,掌……白掌门。”闻仁凛闭了闭眼,声音有些苦涩,“十年前,我为了盗取浮游山地气,特意与虞清玥结为道侣。”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
众门派诸位修士、真人心头俱是闪过无数念头,一瞬之间明白了他话中何意,登时心底寒意剧增,众人投向闻仁凛的目光也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之意。
原来闻仁凛当年与虞清玥结为道侣,本就是另有所图?
本以为二人至少是有过几年恩爱。事到如今,竟连结契都只是他的计划而已?
虞清玦一听顿时怒火上涌,转眼间便已纵身登上祭台。他两手抓住闻仁凛的衣领,寒声道:“方才的话,你敢再说一次!”
闻仁凛被他勒得有些气短,仍旧轻声笑道:“我说,当初我与虞清玥合籍,便是为了你们浮游山的地气……”
话音未落,虞清玦抬手一拳“砰”地砸在他的脸颊上。闻仁凛猝不及防,脸被打得向右偏去,他闷哼一声,颧骨登时红了一片,一股鲜血自唇角边溢了出来。
虞清玦气得脸色微红,眼中气出了泪,低声骂道:“混账,混账!”他双手紧紧抓住闻仁凛的衣领,手背青筋毕露,似乎要忍不住将他杀死当场。
闻仁凛丝毫不在乎他的杀意,微垂着眼帘轻声笑道:“是你们要听真相。如今我说出真相,你又要这样对待我,你们虞府的人果真都这么难伺候吗?”
忽然,一道锐利剑气裹挟着风雷之势而来,当即刺穿了闻仁凛的右臂,血雾随狂风四散。虞清瑛双目冷傲立于云端,居高临下地警告道:“注意你的措辞。”
闻仁凛双手被紧紧覆在身后,无力照顾伤口,只牙关紧咬,不肯痛呼出声,忍痛忍得额头满是冷汗。
而秦修真人立在三仙台的仙府之中,眼见得爱徒被如此对待,心中登时怒火上涌。只碍于掌门师兄立在自己身旁,而方才打伤爱徒之人又是虞清瑛的弟弟。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得罪虞清瑛,便强忍着将怒火压了下来,只一味瞪视着虞清玦,心中不断暗暗诅咒。
白掌门淡声道:“后续如何,闻仁凛,你继续说罢。”
“……是。”闻仁凛剧烈喘息片刻,咳出几口血沫,继续道,“虞清玦,你只憎恨我接近虞清玥别有目的。你却不知,当初可是虞清玥另有用心地来到我身边的。”
虞清玦怒道:“胡言乱语!”
“虞清玥为了得到拂松道的万本毒经,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啊。”闻仁凛冷冷哼笑。
拂松道,本名封龙山庄。自封龙山庄被一夜覆灭之后,其族内毒经藏书全部被三仙台亲传弟子闻仁凛接手监管,封龙山庄也因此改名为拂松道。
灵昭细细回忆,先前在平烟渡听封绝所说,虞清玥曾经到过平烟渡找寻那本《南星经》,找寻无果,她又辗转寻到了拂松道。
《南星经》本就是虞氏祖师抱星真人亲手所录,她作为虞氏后人,要找寻自家祖上的道经也是应当。但是闻仁凛现在却说,虞清玥的目的,并不止这本《南星经》,而是封氏一族的万本毒经。
虞清玦皱眉:“你胡言乱语也该有个限度。我姐姐自小习剑,我府中也并无一人研究毒术,她要那些毒经做什么?”
闻仁凛抬眼,沉默不语。
片刻后,他忽地笑了,笑得几分嘲讽、几分羡慕。他以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虞清玦,你太天真了。你兄长将你保护得太过了,才叫你这样不谙世事,只知寻欢作乐。明明该是独当一面的年纪,却活得纨绔子弟一般!”
虞清玦怔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他会将矛头对准自己。
闻仁凛扬起脸,挑起眉,语带怜悯:“这是你之幸,也是你之不幸。”
他道:“反观你姐姐虞清玥,却是修为、性情都不输于你兄长。你道为何?”
虞清玦皱眉:“自然因为我姐姐天资过人,修行刻苦。你这混账为了自己的利益简直不择手段寻,都死到临头了还想借机搬弄是非,挑拨我们姐弟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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