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非在那堵冰冷的石墙后，静默了片刻。
翻天覆地？
这四个字太沉，太大，砸得他头晕眼花，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
他自己都要小命不保了，还去翻谁的天？覆谁的地？
他活两辈子，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平安顺遂，好好过日子。就算现在境遇凄惨，想的也是怎么活下去，或者怎么死得舒服点。
“太傅，”他声音干涩，带着明显的退缩，“我胸无大志，也没什么本事，就想着能安稳度日就好。现在更是自身难保。从前您说的这些，我担不起。”
他说的都是实话。
他重生归来，所有的努力和算计，都围绕着“裴旷”这个圆心。家国天下？朝堂风云？他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隔壁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谢知非以为老太傅生气了，或者又昏睡过去了。
然而，传来的却不是斥责，而是悲凉的恳求。
“殿下，算老夫……求你了。”
谢知非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夫一生未曾如此求过人。”韩师道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我知你心不在此……知你只愿偏安一隅，可、可这世道，这朝堂它……烂了！从根子上烂了！”
他说着激动起来：“他们构陷忠良，他们骨肉相残，他们连你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孩子都不放过！”
“今日可以是我韩师道，是太子，明日就能是你！牢笼无处不在！你躲不开的！”
“算老夫……为这天下，最后求你一次。”
“为你那蒙冤的皇兄，为这狱中枯骨，为天下那些你未见过的，望乡花前的戍卒，为他们争一条活路。”
“接下这点微末伎俩，活下去，能掀一寸，是一寸，能翻一尺，是一尺。别让这黑暗，吞没了所有。”
那声音里的绝望与期盼，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墙壁，将谢知非彻底淹没。
他仿佛能看到隔壁那个遍体鳞伤的老人，用尽最后力气，将一枚带着血污的火种，递到了他的面前。
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不再犹豫，“我学。请太傅教我。”
明明只有几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气与决心。
隔壁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韩师道问道：“小娃娃，你及冠时，陛下可曾赐你表字？”
谢知非一愣，随即眸光有些黯淡：“不曾。” 前世今生他都还不曾有过字。
“哼。” 韩师道轻哼一声，不知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情绪，“那老夫便越俎代庖，送你二字。”
“老夫在这无涯苦海，见你沉浮，便赠你‘兰因’二字。”
谢知非下意识地在心中默念了这两个字：兰因。
老太傅似乎对啊的大名极为不满，自顾自地说，“知非知非，哼！他要你知非改错，俯首认命！”
韩师道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偏不！”
“我偏要你兰因结果，抬头见路！”
“从今日起，老臣就将此生所学化为一颗兰因，种于你心。望你谨记，今日种种，皆为来日缘起。他日若见天下飘零如絮，便是你这颗兰因开花结果之时。”
“苦海之上，回头无涯，有多少人沉浮苦海，可多又有少人不知，那苦海本就是菩提，但愿你不在其中。老夫渡你到此，往后你须自渡。若有朝你还能再记起这番话，便知颠倒众生，醒梦无别。”
谢知非，不，此刻起，他是谢兰因了。
他跪坐在冰冷的草铺上，面向传来声音的墙壁，深深叩首。
“谨记太傅教诲。”
兰因结果，抬头见路。此刻，这八个字，如同烙印，刻入了他的神魂。
谢兰因，你要谛听这因果不虚！
定远侯府。
一份盖着朱红玉玺的批答被恭敬地送到裴旷手中。
他展开一看，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随手将公文递给旁边伸长脖子的祝良辰。
“准了？”祝良辰扫了一眼，也兴奋了，“陛下还真放你这‘病入膏肓’的祸害回洛北了？”
“自然。”裴旷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几声脆响，连日来的“病气”一扫而空，“明日一早，启程归家！”
“啧啧，”祝良辰围着他转了两圈，“瞧瞧你这红光满面的样子，哪像个病人？”
“不是我说，你这‘卧病在床’的人，明天可就得一路躺着回洛北了？这千里颠簸，马车摇摇晃晃，唉，真是可怜见的哟！”
裴旷懒洋洋地掀开身上盖着的薄毯，慢条斯理地坐起身，哪里还有半分病态。
他接过离曜递上的温茶，呷了一口，才悠悠道：“总比某些人，想躺还躺不了，只能一路骑马，风吹日晒，颠得屁股开花要强。”
祝良辰被噎了一下，想象了一下自己骑马千里奔波的惨状，顿时不乐意了。
他梗着脖子道：“小爷我乐意！男子汉大丈夫，就该纵马驰骋！谁像你，娇气！”
裴旷笑骂道：“滚你的！谁娇气！小爷我归心似箭，别说坐马车，就是爬也能爬回去！”
祝良辰看着他摇头晃脑地感叹：“人家五殿下还在诏狱里啃硬馍呢，你这未婚夫婿就跑得比兔子还快，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裴旷懒得理他，走到窗边，望着洛北的方向，长长舒了一口气。
人心爱古不古，关他屁事！反正他回家了。
几日后的夜晚，诏狱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大理寺卿季无言独自一人，未着官袍，出现在了牢房外的走廊上，狱卒显然早已被支开。
他先是在谢知非的牢门前略作停顿，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里面衣衫单薄、靠墙而坐的少年，并未多言，便径直走到了隔壁。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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