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劫天牢黑衣救遗珠,别恩师白玉授生途

自季无言离开后,又过去了几日,谢知非变得越来越沉默,虽然太傅说的都有道理,可他依旧无法完全说服自己。

加上这几日总是莫名其妙的头晕,就更加不爱说话了,他揉了揉额角,暗道了一句流年不利。

“殿下可会下棋?”

谢知非正强忍着阵阵晕眩,闻言一愣,下意识回答:“会一点。”

“好。那今日老夫便与你谈谈下棋吧。”

“弈棋之道,首在布局。看似闲子,三十步后,或成屠龙之刃。”

他指尖虚点,仿佛面前真有棋盘,“譬如当下,陛下为何留太子性命?非因父子之情,只因无人可继。”

谢知非心神剧震,他当然知道翊王纨绔,而他自己身负异族血脉,更是难承大统,这也是为什么他坚信皇兄不会谋反的原因之一,实在是犯不着啊。

“再看此局,洛北裴家,按兵不动,是真忠君,还是……待价而沽?”

“太傅是指洛北不忠?”谢知非迟疑问道。

“老夫可没有这么说。”韩师道笑道,“不过就算是看门的狗,主人不给饭吃也是要咬人的吧。”

“若是殿下守洛北,军粮被断,当如何?”

谢知非脱口而出:“可征调民夫,改走西线古道……”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愣住。

那条古道,早已废弃百年,便是朝中老将也未必知晓。

韩师道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最终却只是淡淡道:“殿下果然天资聪颖。”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

谢知非心头一跳,僵在了原地。这一惊一乍间,额角的闷痛又明显了几分。

来人穿着绯色官服,身形清瘦,本有文人之姿,奈何生了一副贼眉鼠眼,削去了所有风骨,看着很不讨喜。

他独自一人,未带随从。

“韩公,别来无恙?”来人隔着栅栏,微微拱手。

韩师道眼皮都未抬,依旧维持着靠坐的姿势,仿佛没听见。

那人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下官今日前来,是念在昔日同朝为官的情分,特来给韩公指一条明路。”

“如今罪证确凿,韩公何必顽抗,徒受那皮肉之苦?只要韩公肯在这份供状上画押,承认太子确有谋逆之心,并供出几位‘同党’。下官可向顾太尉求情,保韩公一个安享晚年。”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透过栅栏缝隙,递了进去。

一直闭目养神的韩师道,此刻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并未去接那供状,而是死死盯着那人,声音冰冷:“滚!”

那人脸色一变。

“老夫叫你滚!”韩师道猛地提高声音,因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但他依旧强撑着,用尽力气指着那人骂道。

“罗时春!你这摇尾乞怜的士族走狗!也配来跟老夫谈条件?少拿这种污秽不堪的东西来脏老夫的眼!”

“你说老夫结党营私、蛊惑谋逆?”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那么你说说,你口中的‘党’,是指哪些人?是那些为国库空虚忧心的户部清流?还是为边关将士请命的兵部官员?亦或是所有未曾对你们唯命是从的官员?”

“你!”罗时春脸色一沉,“休得胡言攀扯!今日审的是你与太子谋逆之罪!”

“谋逆?”韩师道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太子乃国之储君,陛下亲子,他日这万里江山皆是他的,他为何要谋逆?是嫌储君之位坐着不够舒服,非要尝尝阶下囚的滋味吗?此等悖逆人伦常理之事,尔等言之凿凿,不觉可笑吗?!”

“你让老夫招认同党?好啊,你且听好!满朝文武,凡心中尚有家国、尚存公义者,皆可算作老夫之‘党’!你,可要一一捉拿?!”

“狂妄!”罗时春被他这番指桑骂槐气得脸色发白,正欲发作。

“罗大人!” 一名狱卒匆匆跑来,急声道:“季大人有要事相商,请您即刻前往大理寺值房一趟!”

那人一愣,心下狐疑,但他一个刑部侍郎,季无言到底是官大三级,他不敢怠慢,只得快步随那狱卒离去。

那人前脚刚走,后脚一道黑影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走廊尽头。

他全身笼罩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眼睛,落地无声。

谢知非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韩师道也瞬间警觉,浑浊的老眼盯紧牢门外。

那黑影肩上,赫然扛着一个软绵绵、毫无声息的人形物体,他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停在韩师道的牢门前。

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只听锁孔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咔哒”声,那沉重的铁锁竟应声而开!

谢知非在隔壁看得心头狂跳,是季大人派来的人?这么快?他下意识地看向隔壁。

那黑衣人闪入韩师道牢房,一言不发,便要上前去扶太傅,意图明确,要带他离开。

“且慢!”韩师道却猛地一挥手,避开了黑衣人的搀扶。

他浑浊的目光死死盯住对方,即便身处绝境,那眼神依旧带着洞悉一切的压迫感,“你是谁?季无言何在?”

黑衣人动作一顿,似乎没料到太傅如此警惕。

但他不能暴露身份,只能压低声音,说:“奉命行事,救您出去。详情容后禀报,请速随我离开!”

“不对……”韩师道眉头紧锁,季无言说过需要几日准备,且当初说好理应先救谢知非。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心生疑虑。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焦急。

时间紧迫,罗时春随时可能回来!

他接到的死命令是必须带走韩师道,完成李代桃僵之计!

“太傅!情势危急,由不得犹豫了!” 黑衣人语气加重,试图强行带人。

“放肆!” 韩师道低喝,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墙壁,摆出绝不合作的姿态。

老人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失望,他已经反应过来,这人确实是季无言的人,只不过季无言反悔了而已。

黑衣人眼见强逼不成,心念电转。他猛地转向隔壁牢房,看向了那个正紧张注视着这一切的谢知非。

下一刻,在韩师道惊怒的目光中,黑衣人身影一晃,已至隔壁牢门前。

“咔嚓”一声,谢知非牢房的锁也应声而开!

黑衣人并不进去,也不看谢知非,只是回头对韩师道疾声道:“太傅不走,莫非是要亲眼看着此子在此地凋零?门已开,走不走,由你们自己决断!”

见老头依然无动于衷,黑衣人再次试图强行带人:“太傅,得罪了!”

“住手!”韩师道死死抵住墙壁,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你若强行带老夫走,老夫即刻自尽!”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咒骂。

“就这点屁事,还当什么大事呢!”

罗时春回来了。

黑衣人动作一顿,他知道,带着一个极度不配合的太傅,绝无可能在罗时春眼皮底下离开。

他看向韩师道,老人的眼中是他熟悉的坚持。

心道若连这个少年都葬送在此,太傅的坚守将彻底失去意义。

别无选择!

“得罪了!”黑衣人低喝一声,不再理会韩师道,一手拖走那具死尸,一手去抗谢知非。

谢知非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拦腰抱起,直接扛上了肩头!

“带他走!”

黑衣人不再迟疑,扛着谢知非就要冲出牢门。

“等等!”韩师道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老人快速从自己干瘦的手指上,褪下什么,奋力从栅栏缝隙中递出,塞到被扛着的谢知非手里。

“这人间是苦海,皇家是孽海,苦海无涯,老夫回不了头了。”

他将那东西塞入谢知非手中,谢知非这才看清那是一枚白玉扳指。

韩师道继续说:“但你得回头,你要证得那兰因,吞下这絮果,你手中的刀,就算是斩断孽海的杀器。”

“你要走出去,要这煌煌天道,亲口吞回它判你的‘错’!”

他拉着谢知非的手久久舍不得放开,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这个孩子,当然也是最后一次了。

“去洛北!出北擎关往西,狼顾山脚下的白水村,村尾有间挂着风铃的旧木屋!找一个叫楼霁的人!”

“告诉他,你是我韩师道替他所收的徒弟!把这扳指给他,他自然明白该如何做!”

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快走——!”韩师道用尽全力低吼,终于松开了手。

黑衣人不再有丝毫犹豫,锁上了门,肩扛着谢知非就向暗处掠去。那里不知何时已被他悄无声息地破开了一个洞口!

“太傅——!”谢知非的最后一声呼喊被淹没在衣袂破风声中。

韩师道看着那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指,终于吐了口气,缓缓地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几乎同时,罗时春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牢房门口。

他去而复返,脸上带着被琐事打扰后的余怒,在韩师道的牢门前来回踱步,似乎想将这股邪火发泄出来。

“韩公,”他阴阳怪气地开口,目光扫过牢内的老太傅。

“方才下官去处理了些许‘俗务’,倒是让韩公清静了片刻。不知韩公可曾想通了?那供状……”

“呸!”回应他的是韩师道一口唾沫,虽未及身,但那侮辱性十足。

“罗时春,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态!老夫与你这等走狗,无话可说!”

罗时春脸色一沉,冷笑道:“韩太傅,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你已是阶下之囚,太子自身难保,还有谁能护着你?识时务者为俊杰!还不从实招来!”

“俊杰?从实?哈哈哈哈!”韩师道仰头大笑,笑声在空旷的牢狱中回荡着。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尔等秽秽之躯,也配来审我皓皓之白。”

“那又如何,你韩太傅便是再厉害,不也是败给了我罗时春吗?”

“罗时春?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罗时春似是被激怒,猛的扑向栅栏吼道。

老太傅终于盯住了他,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他烧穿。

“自然是笑你罗时春实在可笑!罗网困不住浩然气,时运救不了附逆人!待到来年,你罗侍郎之名,不过春厕一摊污秽,遗臭万年!”

暗处,谢知非被黑衣人紧紧按住,捂住了嘴。

他眼睁睁看着罗时春那扭曲愤怒的嘴脸,听着太傅那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的怒骂,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睛酸涩得厉害。

他发现,哪怕这个孤傲的老人已经一无所有,却依旧还是那副“铁石心肠”,无论是失败还是死亡都无法让他低头。

他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砸不碎,也撬不开。

谢谢观阅[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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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劫天牢黑衣救遗珠,别恩师白玉授生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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