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屈景昭带着几个负责分田的府差一路小跑到莫西面前。

“大人。”

莫惜用鼻子“嗯”一声。

扬扬下巴示意地上。

屈侍郎顺着方向看向两根绳子,也愣住——回头看向那几个府差。

“谁分的这两块地,滚出来。”

几个府差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莫惜背对着他们。

“检举有功,赏银十两。”

于是其中几个人全都后退一步,独剩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

尚书大人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扔给屈景昭。

屈侍郎眨眨眼,揣进怀里,叫几个人回去再找他换——这一张银票直接给他们,就指不定谁分几两了。

在场人瞠目结舌,几个官差二话不说下跪感谢尚书大人大恩——平常官吏一月月俸撑死一两,十两银子够家里生活一年了。

莫惜走到大胡子面前,歪头:“谁家要你这么做的?”

哪知大胡子倒身便拜:“大人我真的只接了一条绳子!”

莫惜垂眸看他,没说话。

“大人,我冤枉啊!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冤枉啊,”莫惜摩挲着手指,“那你刚才怕什么呢?”

真冤枉为什么害怕主动站出来?身斜还是影子斜。

“怕……怕您因为属下办事不力……”

莫惜“嗯”了一声。

回头看向拿着标杆回来的田官和他带着的两家人。

“大人,量好了,的确有问题。靠近您的这根绳子是错的。”

莫惜点点头,吩咐他去拆掉这根。让百姓该干嘛干嘛。

随后复又回头看向大胡子。

“你怎么证明?”

“大人明鉴!侍郎大人分给我们的绳子都是他老人家算好的,几乎没有冗余,我怎么能有多出的绳子。”

“哦,所以哪根是你拉的?”

莫惜弯腰看还没来得及撤下的两根绳子。

大胡子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景昭。”

屈景昭连忙跳过来。

“你安排下去的麻绳都是一样的吗?”

屈侍郎不明所以,“没有,筹集不到完全统一的麻绳,想避免百姓偷换,只能靠人巡视或者加记号,但刚刚时间太短,来不及做记号,我已经派人去做了。“

莫惜点点头,从那个对的绳子上一抓,抽出一条淡黄色的绢布。

被用心藏在麻绳里,不仔细看还真会忽略。

莫惜展开一看。

“江廖”。

户部尚书:?燕北王不叫这名吧。

字写得规规整整,认不得是谁的字迹。

两人堵在大胡子面前说悄悄话,他完全看不见这两人在干嘛。

只听见尚书大人回头问他。

“你做了记号?”

大胡子一听有转折,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对对对!”

莫惜拿着布条站起来转过身。

“那上面的字也是你写的?”

大胡子:“对对对!”

莫惜做恍然状,睁眼说瞎话:“你骂我是狗?”

本来户部尚书没想狠罚这人,毕竟没什么证据,只能判他个办事不力——但这位也是说瞎话不打草稿,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她这火便上来了。

“对我有意见还是有人指使你?”

断案全靠猜。

很显然,莫大人猜人动机有一手。

她说完这句话,地上这大胡子眼睛明显瞪大一圈,磕头喊冤。

莫惜双眉挑起:“谁啊?燕北王?”

大胡子没变化。

“林四?”

依旧没反应。

她沉思了一下:“廖明?”

大胡子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屈景昭一瞬间怒发冲冠。

“廖明那个狗还追到燕北来了?”

莫惜有种没来由的预感,前几天那个丢轮子的马车也有廖明的手笔。

就是不清楚这位廖大人是奔着说书人林四去的还是……?

户部尚书笑起来,听得大胡子心尖发颤,果然听到了一句不亚于地府的声音。

“没用了,杀了吧。”

之前烧茅草屋,用过一次引蛇出洞了,这次若是廖明来,估计不会再有什么把柄给她留下。

这府差留着只会多双牢里的碗筷。

莫惜拿着耒耜,开始就自己脚下那一块地翻土。

屈景昭凑到她面前想接过,却被躲开。

“大人我帮你!”

莫惜看他一眼。

于是侍郎大人带着带来的几个府差原路返回。

她抬头看了看,才发现不对——回到原来站着那块地帮那对母女。

在地里站了一阵子,这会手脚被冻得有些发麻。

刚甩甩手缓解了一阵麻意,莫惜看见那天那个小姑娘从她娘那飞奔过来,将一个热馍馍塞进她手里,然后掉头又跑回去。

莫惜用被包着的右手托着馍馍,抬头和孩子母亲相视而笑。

翻土这活,没有牛车帮忙还是稍微有些累人的。

幸好时令还早,尚未小雪,地里土壤尚未冻住。

莫惜和孩子母亲紧赶慢赶,终于在夜深露重之前完成了——只需等待第二天播种。

原本这两个步骤之间还要休息一段时间。

但现在时不待人,越晚播种,越会缩减羽扇豆生长的时间。

等到莫惜走进公馆时,已经有许多灾民和衣而眠。

十冬腊月出了一身汗的莫师傅泡进下人早已备好的热水中,缓解浑身酸痛。

自从选择读书入仕,十几年她都未曾下地耕种——至于上次,也只是她幼时她觉得好玩,跟着家里大人一起“添乱”,如今真真切切地干了一回活,户部尚书如今仅存的同情心占了上风。

她只是一天脸朝黄土背朝天,便想第二天犯懒贪睡,难以想象常年在地里干活的农民。

身为户部尚书,却只是户部尚书。

她长呼出一口浊气,想到这一世那个小莫惜兢兢业业思考改革,宁愿死也不愿用强制手段。起初她并不怎么理解,如今好像有些松动了。

外面丫鬟的声音响起:“大人正在沐浴,先生稍等片刻。”

莫惜眨眨眼,正好有事想找林四,没想到他先上门了。

伸手在水上划出一道水波,也是跑了很久水已经凉下。

她披上衣服湿着头发便走了出来。

丫鬟进来通报。

莫惜点点头,示意带人进来。自己则走进在书房,斜倚在美人榻上,拿着白纸思考那本“教材”还要如何改良。

林四进来就是这一幕:小姑娘——在这个年代好像也称不上小姑娘了——支着下巴,湿发自然地搭在肩头,贴在脖颈上,有水珠顺着皮肤流进衣领里。整个人侧卧在窗边。

他仿佛透过窗棂看见了外面的弦月。

“林先生还没睡?”

莫惜听见他进来,等了半天却没听见来人开口,只好率先出声。

林四心里直念“阿弥陀佛”,这个年代不是说女子不能打扮成这样见外男吗。

“想问你些事,估摸着你该收拾好了,便来了。若不然明日还得去田里找你。”

这位见莫尚书、见屈侍郎从来不行礼,旁边引路丫鬟倒是头一次见他这种如此胆大妄为之人,一时忘了出门。

莫惜挥挥手,示意人过来。

现在不使唤以后可没这机会。

丫鬟见林四迈步,这才带着一头的“流言蜚语”,同手同脚走出去,顺便给两个人关上房门。

莫惜余光看着丫鬟的动作,嘴角抽了抽。

好在她有权有势,又无成亲之心,不在乎这些所谓的声名。

全了小莫惜一番心意……也无不可。

莫惜看着林四毫不避讳地坐在塌边。

无不可吗?

“大人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莫尚书好像在这人眼里看见了跃跃欲试。

“没有。”

别管,就是不想顺着他说。

林四咂咂嘴,虽然看不见表情,但莫惜感觉自己想象到这人满脸不信的表情。

莫大人冷哼一声,面朝窗户。

“请回吧。”

回是不可能回的。

林四按捺住撩美人发尾的冲动,他从前没这么登徒子啊,果然死宅当惯了看谁都眉清目秀。

“真不想知道那绳子是谁改的啊?”

莫惜没理他。

啧。

“那我真走了?”

林四抬腿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门口去。

莫惜用手里的纸扫了扫林四坐过的地方。

有人气结。

三步做两步又走回来。

深吸一口气。

“廖明的人,我抓到活口了。”

户部尚书毫无意外的表情,只发出一声“嗯”,表示自己知道了。

林皮球长叹一声,弯下腰,泄了气。

转身回去敲了两下门板。

金剑银剑托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莫惜抬头看见金剑银剑,这才瞥了林四一眼。

真不知道这位是有意还是无意搞得——漏洞百出。

金剑银剑刚把人扔进来,还没来得及抬头行礼,就被林四一手一个推出门外。

二人:诶诶诶?

莫惜轻笑一声,低头看地上趴着那人。

怎么感觉每天都在审人。

“廖明的人?”

那人不知道在林四那受了什么折磨,虽然被五花大绑,但还是艰难地用肩膀和头支撑跪起来,面带希望地看着莫惜,疯狂点头。

莫惜这才看见他嘴里塞着东西。

她看向正拍着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的林四。

对方眼里的光刚聚起来,就看见尚书大人朝着地上那位扬下巴。

林四顺着方向看一眼:哦。

两只手指塞进那人嘴里拽出一块布。

舌头刚获得自由的这位,估计真感觉自己嘴是租来的,用最快的语速对着莫惜磕头说:“大人我什么都说,求你杀了我。”

莫惜托着脸,眨眨眼睛。

“那你说吧。”

那人哽住,想了半天不知道从哪开始。于是将视线慢慢投向林四,带着一点怯生生。

林四语气淡漠:“廖明和燕北王。”

莫惜心头一跳。

这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

燕北王不信她是必然的,但以廖明的脑子,未必看得出这合作摇摇欲坠——在廖明心里,燕北王和莫惜是一伙的才对。

她甚至连廖明会造什么谣都想好了——无外乎她爬上燕北王的床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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