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慕羽去见了太子。
太子回宫不久,刚换上明黄色的宽袍大袖,见他来了,抱怨道:“整日穿这样的衣服,做什么都不方便,也不知你们怎么忍得下来。”
这位太子与盛京大部分人都不同,他不爱搞虚与委蛇那一套,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从不假装。
这也是他宁愿待在鸟不拉屎的天梁,也不愿回京的理由。
南宫慕羽叹了一声,道:“总要习惯,你不能永远待在边境之地。”
话还没说两句,御花园那边盯着的人来报,说钟书玉悄悄进了偏殿,殿中,似有韩统领等着。
若是以前,南宫慕羽不会在意。
见就见了,妹妹见哥哥天经地义。可如今不一样了,南宫问雪壳子里装的,是钟书玉的灵魂,他们之间,不清白。
太子来了兴致: “正巧,我许久未见小州和妹妹了,一同去吧。”
偏殿位置偏僻,花园的喧闹声隔着树丛传过来,越显清幽。
南宫慕羽本想拒绝,却苦于寻不到理由,只能应下,不知为何,他心底生出一丝慌乱,似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到了门口,听见屋内寂静无声,他一时不敢推门。
“站着做什么?”
太子推门,还未踏入,便瞧见一男一女姿态亲昵地靠在一处,不似寻常。
他们被人设计了。
待钟书玉意识到时,耳畔有风掠过,韩云州猝不及防被人一拳打倒在地,是南宫慕羽。
他尚不解气,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印象里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此刻红了眼,与一只暴戾的猎犬无异。
“别打了!”钟书玉赶忙去拦,却听见门口有人拍手,那人道:“先冷静冷静,有人过来了。”
话音刚落,南宫慕羽眼底的暴戾退下,他收回手,瞪了韩云州一眼:“等会儿再和你算账。”
来的人是阿苑。
她带着神院的一众同窗,自廊下走来。走近后,瞧见殿内出乎意料的人,眼中闪过惊讶。
但只有一瞬,很快,她收拾好情绪,行礼道:“阿苑拜见太子殿下,国师大人。”
太子道:“阿苑姑娘这是?带这么大一帮人,想必有大事要做。”
她确实有大事,可惜她的大事已被破坏。
阿苑轻笑:“回殿下,我们听宫人说问雪身体不适,在殿内休息,便一齐来看望她。我药理学的不错,可以帮她看看。”
是帮她看看,还是来捉奸,恐怕只有阿苑自己心里清楚。
南宫慕羽冷笑:“既然看过,请回罢。”
他此刻心情不佳,懒得装。
“可是……”阿苑道,“问雪脸色好差,若不信我,同窗中也有其他好手,可以帮她把把脉。”
说罢,立刻有不知情的站出来,道:“我可以,殿下,我药理是几位中最好的。”
无需亲眼看到,只要把上脉,便知她状态如何。
到时,谣言岂不满天飞?
阿苑此番,没打算放过南宫问雪。
“如此甚好。”太子轻笑,“不过看望病人,这么多人可不合适。诸位请回吧,留阿苑姑娘一人足以。”
“这……”
众人面面相觑,刚来就走,同被戏耍了一般。可说话的人是太子,未来国君,别说面子,不给里子他们也没胆多说一个字。
一群人如何来,又如何走。
待人影彻底消失在廊下,阿苑欠了欠身,道:“臣女这就帮问雪把脉。”
她不懂太子为何留下她,但对她与其他人不同,应当……有意吧。
太子依着门,懒洋洋道,“暗影,带下去。”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梁上跳下一个人,是太子暗卫,他抬手,干脆利落地扭断阿苑的脖子,连带她的贴身侍女。
临死时,阿苑连表情都没来得及变。
钟书玉脸色煞白。
下一刻,一道清瘦的身影当在她面前,南宫慕羽皱眉:“你避着点她。”
“哦。”太子道。
人被拖了出去,悄无声息,一点血迹都没留下。
阿苑就这么……死了?
钟书玉不心疼她,阿苑死得其所。
在神院这些年,她仗着丞相之女的身份横行霸道,死在她手底下的婢女不计其数,差点,钟书玉也成了其中之一。
她的死,可以称得上拍手称快。
可她这么简单就死了。
没有罗列她的罪证,没有审判她的过去,只因更高位的人想她死,她就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钟书玉是那个蝉,阿苑是螳螂,太子是黄雀,一环扣一环,没有公平,没有报应,只有权势的绝对碾压。
她颤抖着嘴唇,问:“她是丞相之女,你们这么做,不怕吗?”
“怕?”
太子像听到什么极好听的笑话,轻笑两声,“他知道又如何?敢问我吗?”
在这件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丞相又如何,也同七十二坊的其他人一样,无处伸冤,求助无门。
要怪,就怪他把女儿养得太过娇纵,胆大到设计未来太子妃,给皇室抹黑。
阶级之差,是一条无论如何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南宫慕羽轻抚她的长发,柔声道:“别怕,我在。”
她不怕。
钟书玉天不怕地不怕,死到临头都在挣扎,怎会害怕一个死人?她是觉得恶心——身份高贵者随心所欲,身份低贱者,只能苟且偷生。
因为她是配角,所以注定要给主角铺路,因为她出生低贱,所以任由上位者取她性命。
若出生决定一切,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过往十八年坚信的一切,在此刻,轰然崩塌。
宴会怎么过的,钟书玉完全没注意到。
她像个木头人一样,被南宫慕羽带出来,去宴会,宴会结束回家,在丫鬟的伺候下摘掉头饰,换上常服,躺在床上发呆。
今日窗外很静,蝉鸣声稀,无风,偶尔传来两声犬吠。
钟书玉以为,南宫问雪死了,她就能活,哪怕活不了太久,也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等这一天真正来临,她才发现,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样。
换掉的不止身体,还有人生。
她的爹娘不认她,她的老师与她对面不相识,她的过去与她彻底断开联系。而新的身份,她又接受不了。
她做不到视人命为草芥。
吱呀——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在外边点了一盏灯,举着烛台走了进来。
是南宫慕羽,他道:“这么早就睡了?”
他坐到床边,伸手去摸钟书玉的脸,被躲开了。他也不恼,笑了笑,说:“这么魂不守舍,在想谁?”
钟书玉谁也没想,她脑子乱得很,无数思绪交替在她脑海中重复,剪不断理还乱。
她是钟书玉,还是南宫问雪?
她分不清了。
“不管是谁,以后都别想了,”南宫慕羽道,“待你嫁入东宫,能想的人只有太子,和我。”
“你先想想,怎么让我活到那一日吧。”
一句话,把他拉回现实。
南宫慕羽道:“我在想办法。”
“什么办法?”钟书玉看向他,问,“别告诉我,你在找另一个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
南宫慕羽抿唇未答,大概率是。
钟书玉冷笑,她怎么会以为,他们这种人会把普通人的命当命。
“书玉。”南宫慕羽软下声音,道,“答应我,别去找韩云州,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
这样的话,他曾说过一次。
可他给的,钟书玉不想要。
钟书玉转身背对他,道:“身为哥哥,怎能擅闯妹妹闺房。你走吧,我就当你今日没来过。”
“书玉,你不明白!”南宫慕羽掰着她的肩,强硬的让她转过来,“他会害了你,靠近他的人都会死!”
“你别忘了谁把我害成这样的。”钟书玉推开他,咬牙道,“你没资格说他。”
“那如果我说,”他顿了顿,“我爹娘是他害死的呢?”
一阵风吹过,吹灭了烛台。
黑暗中,看不清南宫慕羽的表情。
他继续道:“我爹是国师,韩云州刚被领养,我爹就帮他推算命格。他的命是罕见的克亲克友克妻克子之相,寿命,也只有寻常人的三分之一。”
钟书玉忘了反抗,惊讶道:“怎么会。”
“可我爹娘并未因此抛弃他,克亲,便让他唤舅公舅母,不改姓氏不入族谱,克友就让他早早进神院修行,不与我和阿雪一处,可这样,依旧敌不过他的命数。”
后面的事钟书玉都知道了,他们骗过上天七年,七年后,老国师夫妇在城外遇袭,双双惨死。
“爹娘死后他另立府邸,外界传言众说纷纭,却只有他清楚,他待在这儿,用不了几年,我和阿雪会落得爹娘同样的下场。”
“别说了。”钟书玉捂住耳朵,不想听。
南宫慕羽不惯着她,他强硬地拉开钟书玉的手,道:“你若不信,明日我便喊他过来问清楚。”
“够了!”钟书玉甩开他的手,道,“我不找他,更不可能找你,你看清楚,我现在是南宫问雪!不论是否有血缘,她都是你的妹妹,将来还会是太子妃,你们不可能有结果!”
南宫慕羽的眼神逐渐冰冷,屋内气温骤然降低。
钟书玉有些害怕,往里缩了缩。
这场故事里,他们翻来覆去争辩一千遍,一万遍,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因为结局,从一开始便定了。
南宫慕羽回神,眨了眨眼,掩下翻涌的情绪:“早点睡吧,这几日好好呆着,在我想到办法之前,别乱跑。”
变相囚禁。
其实他心里清楚,他不是在争韩云州能不能接近,他是在为自己争一个可能,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明知这件事是错,明知他们不会有结果,可他就是想争,用这种离谱的方式,用另一个人做铒——以感受他尚且活着的自由。
“南宫慕羽!别逼我恨你!”
他走了,起身离开,不顾身后钟书玉的呐喊。
就这样吧,总比,无波无澜的好。
第二日晌午,打脸他的人来了。
午膳刚过,太子的马车便出现在了国师府门口,他邀请的人自然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的国师,而是他尚未过门的太子妃。
南宫慕羽本想推脱,话刚起头,打扮得体的钟书玉匆忙赶了过来,款款道:“见过太子殿下,能得殿下邀请,是臣女的荣幸。”
她不是想见太子,是想找机会逃出去,去找韩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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