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整个荣朝的人都知道。
老国师夫妇,死于魔族奸细之手。
韩云州并非他们所生,而是两人外出游历时,见到的孤儿。那时的他只有八岁,瘦瘦小小,任人欺凌。老国师夫妇心疼他,便将人带回盛京,亲自教养。
虽说是养子,在国师府,却与长子无任何不同。
天有不测风云,韩云州十五岁时,老国师夫妇在盛京郊外遇难,死状极其恐怖,留在原地的,除了尸体,还有难以消除的魔气。
一时间盛京人心惶惶,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
老国师夫妇死后,国师府徒留三个幼子,韩云州失踪,所有人都在猜测他忘恩负义,丢下恩人的孩子自己逃走时,他出现了。
他用了半个月时间,顺藤摸瓜,潜入魔族奸细巢穴,将其一举歼灭,其中,还牵扯出朝中几个大官。
钟书玉那时还小,对此并不了解,只记得午门外的血,流了好几日才干净。
这样大的功劳,韩云州没给自己求什么,只求将国师之位,留给养父母的幼子,而他,仅拿了个羽林军统领的名号,守护一城平安。
提起魔族,屋内氛围有些压抑。
只是韩云州不清楚,他一手带大的弟弟妹妹,与他口中的魔族黑匣,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个月前,南宫问雪从古战场淘到一个黑匣。
传说,其中有魔族修炼的秘法。
一千多年前,魔族、人族、妖族三足鼎立,互相看不惯又互相制衡。不知何时起,魔族忽然出现了一个天才少年。
少年天赋异禀,手段残忍,很快,带领数十万魔族大军,把其他两族打得溃不成军。
就在濒临灭族之际,上神从天而降,带领两族一路把魔族打至边境之地,又将魔神与其族人封印,至此,人族才得以喘息。
最后之站的地方,称为古战场。
战场被魔气腐蚀,寸草不生,遍地瘴气,一千年过去,人族才勉强踏足。
这个黑匣,便是最近发现的。
南宫问雪不知为何,在明知东西有问题的情况下,毫无保护的将其打开,最终被匣中蕴藏的魔气侵蚀,落得如此下场。
被魔气侵蚀之人,不出七日,会全身溃烂而死,死后化作一滩黑水,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这一点,钟书玉很有体会。
“你为何在这儿?”韩云州道,“阿雪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吗?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屏风后的钟书玉差点笑出声。
“不关哥哥的事。”南宫问雪小声说,“我做了噩梦,害怕,才让哥哥来陪着我。”
“现在还怕吗?”
“不怕了。”
“去睡吧,很晚了,明日还需去学堂。”韩云州道。
“大不了休息一日。”南宫慕羽不在意道,“落下的,我教她便是。”
“不行,”韩云州道,“不可借权势行方便。”
“呵,”南宫慕羽冷笑,“韩云州,你真把自己当大哥了?名义上的长兄罢了,还轮不到你教我!”
“哥哥!”南宫问雪娇嗔道,“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受不了可以走啊。”南宫慕羽道,“国师府,从未欢迎过他。”
如此刻薄的字句,竟从一手带大的弟弟口中说出来,饶是钟书玉这个与之无关的人,也感到寒心。
很快,她意识到不对。
南宫慕羽没必要把他们兄弟之间的秘闻告知外人,他这样说,是在赶韩云州走。
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韩云州知晓此事,一定不会允许?
轰隆隆!!!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书房亮如白昼,紧接着,雷声渐起,炸响在头顶。
钟书玉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明。
或许,她可以向韩云州求助。
这是一场赌局,赢了,获得一线生机,输了,死。
钟书玉向来厌恶赌徒,为了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堵上自己身价性命,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但这一回,她不得不赌博。
因为她的身后是万丈悬崖,退无可退。
手脚被绑,嘴巴被封印,屋外是瓢泼大雨。借着几乎没有的烛火,她巡视一周,寻找可以引起韩云州注意的东西。
角落里有个盆栽架,上面摆了一株迎客松,如果她能把迎客松踹倒,发出的声音,足够引起屏风外的人注意。
南宫慕羽还在说:“你不该来这儿,阿雪大了,不是小孩子,待太子殿下从边境之地回来,他们就会成婚,外人夜半来会,于她名声不好。”
“你别这样说。”南宫问雪急道,“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的家人。”
韩云州没立刻回答,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是我叨扰了。”
说罢,往门口走去。
这就走了?
钟书玉刚刚挪到盆栽架旁,用力一踹,纹丝不动。
这玩意儿有这么重吗?
几息之间,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完了!
忽然,韩云州停下了,他目光落在一把破败的油纸伞上,问:“这是?”
在他印象中,南宫问雪放里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是我买来玩的。”
油纸伞一半在屏风后,南宫问雪小跑过去捡起,道,“本来想亲手画些花样解闷,又觉得麻烦,干脆丢着玩。”
“不……”韩云州抬手,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给我,我帮你丢出去。”
“这……不必麻烦,自有人处理。”
“一把伞,算不上麻烦。”
“这……”
“给他吧。”
在南宫问雪为难时,南宫慕羽道,“多谢大哥。”
一把破伞,要纠结到何时。
屏风后,钟书玉更用力地踹向盆栽架,纹丝未动。
这东西是长在地里了吗?!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在顷刻间破灭,他绝望地抬起头,看向门口。难道她,注定如此?
“这种廉价的油纸伞一旦破裂,会有许多竹屑散落。”韩云州摩挲着伞柄,忽然道,“我帮你清理掉,免得夜深瞧不清,扎到你。”
南宫慕羽快一步挡在他面前,“刚一进门我就觉得奇怪,你平日很少回府,一来又径直进了阿雪房间,你到底想干什么?”
韩云州:“这就要问问你,在屏风后藏了什么秘密。”
哐!
“啊!”南宫问雪惊叫一声,木制的屏风被伞柄砸出个大洞,露出里面的钟书玉。
钟书玉差点以为自己要死。
“这是?”韩云州有些意外,“解释。”
他向来言简意赅。
“是、她是我的朋友。”南宫问雪立刻道,“我们在玩。”
“这样玩?”韩云州抬手,捆仙索松开,飞回他的手里。钟书玉顾不上其他,爬起来跑到他身后,躲起来。
韩云州:“我送你的捆仙索,是让你这么玩的?”
南宫问雪低下头,一言不发。
面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她有点害怕。
“够了,你今日来,是为了教训我们吗?”南宫慕羽站在旁处,毫不在意,“玩玩罢了,两个小姑娘能做什么,别把你北衙那一套带到国师府。”
与他平日营造的温润如玉,翩翩君子形象,大相径庭。
“是吗?”韩云州道,“玩闹完了,我送她回去。”
“大哥,明日我让人送她吧。”南宫问雪道,“小玉毕竟是女子,半夜从男子车上下来,会遭人非议。”
韩云州低头,衣袖被人用力扯着,死也不放手。
答案显而易见。
“劳烦大哥了。”南宫慕羽看向钟书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比屋外的雨水还要冷,“是晚了点,想必她的爹娘,该等着急了。”
明晃晃的威胁。
自出了国师府,雨势小了许多。
钟书玉坐在马车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她身上是湿的。
夜半,她被南宫慕羽的传讯符叫走,那么大的雨,又没有马车,她打着伞,一步步走到的国师府。
走到半路,伞坏了,淋了她一身雨。
后面,既没机会烘干,又没法换衣服,只好湿漉漉度过一整晚。
不会生病吧。
想法刚冒出苗头,一件外衫罩在了她的头上。
钟书玉从中扒拉出脑袋,瞧见韩云州还在闭目养神。
“穿上。”
他说。
是他的衣服。
玄色外衫略厚重,隐约能闻到皂荚香,还有一种很难说明的气味,不算好闻也不难闻,有点像冬日的针叶林,冷冽的松衫味。
穿上后,身体好受许多。
钟书玉长得瘦小,藏在宽大的衣衫中,似刚从外边带回来的小猫崽子一般。一根手指就能让她动弹不得,偏偏那双眼睛亮得出奇,湿漉漉地四处观察着。
“那个……”她纠结片刻,“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
韩云州真开眼,锐利的视线刚瞥到钟书玉身上,她就低下了头。
“你怎么知道我在屏风后。”
一开始钟书玉就觉得奇怪,他好像早就猜到屏风后有人,一直在找机会打探。
“脚印。”
“嗯?”
钟书玉低头看了看脚底,明白了。
她淋了一路雨,浑身湿透,每走一步路,都会留下一个湿脚印。南宫问雪的书房只点了一盏烛火,看不真切,唯有闪电划破天际时才能窥见一分。
若是寻常人,必不会注意到,可那是韩云州,十五岁时便能在魔族奸细老巢进进出出的男人,哪怕只有一瞬,也会引起他的注意。
“还有,伞柄。”
“啊?”这回钟书玉真没听懂。
韩云州道:“伞柄表面光滑,新伞会粗糙一些。”
钟书玉低下头,不敢说话。
她家里穷,一把伞要用很多年,坏了就拿去修一修,伞柄都盘出包浆了,与新伞不能比。
这些东西心里知道就好,一旦点出来,会很尴尬。
仅凭这两点就能推断出屏风后有人,还挺厉害。
沉默了一会儿,钟书玉按耐不住,问:“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她在神院修习三年,从未听说过什么换身秘术,南宫兄妹又刻意瞒着他,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在钟书玉身上找突破口。
韩云州眼都没抬:“你会说吗?”
“……”
当然不会。
离开时,南宫慕羽说得很清楚,她的爹娘还等着。这不是什么关心的话,是威胁,是明晃晃的告诉她,管好自己的嘴。
既然不说,问不问,又有什么意义?
吱吱呀呀的马车声中,很快到了七十二坊。
盛京就像一个大棋盘,最中央是皇城,四周是王孙贵族,越往边缘,越是穷苦的普通百姓。
中间几个坊名字好听,叫什么永安坊、永兴坊,到后面,达官贵人们懒得记,干脆以数字命名,数字越大,越偏僻,住的人也越穷苦。
七十二坊还算好,都是些做小生意的,家底不大,够过日子。
马车停在七十二坊最外围,那条街叫梧桐街,街口有一颗极大的梧桐树,每到秋日,树冠如烟火一般灿烂。
现在是春日。
马车停在梧桐树下,钟书玉脱下外套,叠好放在座位上,道:“多谢。”
这话有点不合时宜,他的弟弟妹妹想害她,她还道歉,傻子一样。
罢了,钟书玉转身下了车。
“小玉。”韩云州喊住她,递过来一把伞。
雨小了许多,淅淅沥沥的,沁入骨髓有种难挨的寒意,他道,“带上。”
钟书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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