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三年前那场变故后,林绪的身体一直很弱。
也不知道季先生怎么想的,他把很多工作都搬回家里,能不去公司就不去公司。
他的特别助理沈澜带回一大堆文件。
季何生双腿交叠,坐在客厅沙发里,优雅地翻阅近期财报。
沈澜百思不得其解,工作狂老板怎么还转性了,他踩着鞋套,在门口就问:“老板,生病了?”
季何生微蹙眉心,微微侧目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就不能想点好。
沈澜戴了半边框眼镜,因为来得匆忙,西装略显凌乱,他整理着装,到季何生旁边的单人沙发落座:“马上就股东大会了,公司很多事需要您去裁决。”
“嗯。”季何生对沈澜的潜意思没反应。
大老板往往有自己的想法,沈澜耸肩,把等他签字的文件摸出来,整齐堆放,递给季何生。
“真不去?”多嘴的沈澜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季何生低头翻文件,不咸不淡道:“不去也行。”
沈澜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踪影,他知道大老板屋里藏了一只金丝雀,不过胆子太小,有人来的时候,他都会躲起来。
于是这直接导致,就没几个人见过他。
果然今天也没见着,沈澜略觉失望,他还蛮好奇,什么样的人,能拿下季何生这种眼高于顶的怪胎。
以及,对此人表示深深的同情,和机器人同居的日子一定很无聊。
季何生头也没抬,仿佛头顶长了眼睛:“看什么。”
沈澜尴尬一笑:“这不找季夫人么。”
“…在二楼。”季何生道。
沈澜愣住,脖子僵硬地拧回来:“真成季夫人啦?啥时候结婚?能看在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给份子钱吗?”
季何生:“…………”他把文件放下,盯着沈澜。
沈澜正襟危坐:“老板请吩咐,只要不给份子钱,您让我干啥都行。”
季何生认真地提问:“钱那么重要吗?”
沈澜懵逼,脱口而出:“那不然什么重要?”
那么既然金钱重要,世人皆爱钱财,“我每个月以他的名义存至少十万,”季何生顿了顿,“他为什么从来不看呢?”
前世,像沈澜说的,以为金钱能收买人心,给林绪的卡里打钱,以他的名义创办基金会,万一他哪天遭遇不测,那些东西都会留给林绪。
但林绪好像,并不在乎,甚至搬离季家的时候,连卡、存折和文件都没有带走。
沈澜懵了:“谁?”究竟是谁,对money视若无睹!可恶!
季何生沉默,沈澜毕竟与他共事多年,无师自通:“懂了,季夫人。”
季何生垂眸,将财报又翻了一页,皱了下眉毛:“Seculat这家公司,暂时不要再加大合作了。”
这话题跳跃度真大,要不是沈澜职业素养极高,都要反应不过来了,他定睛细看:“财报看起来还行啊。”
“上个月也是这家公司,”季何生言简意赅地解释,“要债转股。”
沈澜点头:“行,我提醒业务部。”
“大陆,有消息吗?”季何生问。
沈澜知道他问的是季家,季家干实业起家,原本就是前清的大家族,民国时搞工商业发财,后来随时而变,留在大陆支援国家建设,一直做实业这块。
季何生的两位兄长,都留在国内,季何生与两个哥哥同父异母,从小就在国外。
沈澜想了想,如实回答:“不太行,国内经济不太景气,虽然季家家大业大,这两年市场太卷…”
季何生轻轻挑眉。
沈澜摊开双手:“我也只是听说,您关心他们,最好还是亲自打个电话问问。”
季何生已经很久不与家里人联系了,季老爷子思念他,也只敢联系沈澜,旁敲侧击地问问他的近况。
三年前,他强行要将林绪留在身边,让传统固执的老爷子非常不满,父子俩冷战持续至今。
但沈澜心里清楚,季何生对季老爷子的不满,又岂止于林绪这一件事,更多是因为,季何生的母亲。
沈澜一激灵,怕被季何生看出心底所思所想,赶忙收拢思绪:“算了,您当我多嘴吧。”
季何生陷入沉思。
沈澜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将文件带回公司,没走多久就离开了。
林绪站在二楼窗户前,发了一会呆,看见沈澜匆匆离去的身影,就知道这偌大庄园里,只有他和季何生了。
周姨轻轻敲门:“林先生。”
林绪一怔,迅速转身去开门,然而转得太快,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他自己被椅腿绊倒,摔倒在地,手臂磕破皮了。
林绪坐起来,抱住擦破皮的胳膊,迟怔地缓了快十秒,才慢吞吞地站起来。
他说进来,也会因为声音太小,周姨听不见,所以干脆自己去开门。
周姨把点心放在茶几上。
因为东西都搬进主卧了,客卧显得空荡荡的,虽然本来林绪东西也不多就是了。
周姨看他捂着胳膊,关心地问:“怎么了?”
林绪把手臂背在身后,摇了摇头,周姨问:“感冒好点没有?”林绪点头。
周姨笑了:“乖,你赵叔特地做的点心,说是什么宫廷小点心,宋朝的呢,尝尝。”
赵叔是庄园的大厨,烧的一手好菜,川鲁粤淮扬、闽浙湘本帮,号称只有他没见过的,没有他不会的。
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吹牛皮,不过做东西真的很好吃就是了,不辜负季何生给他开的工资。
赵叔有点老顽童心性,特别喜欢尝试新鲜玩意儿,比如他在网上刷到了古代菜肴,就会做出来让大家品尝。
由于味道忽上忽下,奇奇怪怪,周姨是绝计尝不来的,赵叔唯一的尝鲜客,只有从不违抗别人好意的林绪。
点心的味道总不至于太出格,所以周姨放心地端来,给林绪尝鲜。
蜜桃和普洱做的茶果子,林绪进食很慢,细嚼慢咽。
周姨看他微微瞪大的眼睛,就知道这是好吃的意思了,她眉眼弯弯,笑着问:“好吃不?”
林绪点点头,毫不犹豫:“好吃。”
周姨拿出手机,马上发给赵叔:“有你的褒奖,你赵叔肯定高兴坏了。”
周姨的料想确实没错,为此,激动的赵大厨做了很多不同口味的茶果子。
家里有一台冰箱是专供给林绪存放点心零食的,那台冰箱被茶果子占据大半。
林绪吃得很少,尝了两个就放下了,周姨把餐碟端走。
她前脚离开,后脚季何生就出现在门前,他穿着衬衣马甲,非常绅士英俊。
林绪站起来,季何生说:“来。”
“……”林绪慢慢走出去:“季先生。”为什么不去上班呢?
季何生并没有解释,牵着林绪下楼,林绪体弱,就得多带他出去走动,季何生说:“去玩一会高尔夫。”
林绪张了张嘴:“哦…”
他不喜欢运动,上次碰高尔夫球杆,已经是三个月前。
季何生知道他懒散,便叮嘱:“运动,锻炼。”
这也实在是太突然了,前世季何生从来不管这些,林绪爱走不走、爱动不动,只要不离开庄园,干什么都无所谓,季何生只需要一回来就看见他。
缺乏运动,久坐,也导致林绪的身弱,直到他们分别时,都没有什么好转。
季何生耐心地陪他走路,林绪走的很慢,属于是大忙人季老板这辈子前所未有的速度,一步一挪,迟缓愚钝。
就像林绪这个人,蠢钝缓慢。
林绪的确,从来都不明白,季何生留着他的理由是什么。
幸好这个疑惑,已经在两年后得到了解答,到了季何生腻味的那天,他们自然就该分别了。
林绪心口有些发闷,他竭力避免回忆掉下悬崖那刻,这会让他的心脏和脑仁都隐隐作痛,在很久以后,林绪知道了这种反应的学名:应激创伤后遗症。
季何生换上马丁靴,林绪穿着宽大的长袖阔腿裤,跟着他去球场。
周姨担心地跟上来,鼓起勇气道:“季先生,不知道林先生的感冒好了没有。”
发烧还是前天晚上的事。
季何生没有听见他咳嗽,料想应该是好了,但还是转头问了一句:“好了吗?”
林绪一激灵,这种突然被问到床事以外话题的情况,实在令他迎接不暇,他摇头,又点头:“好了。”
季何生伸手,温暖干燥的掌心拂开额发,贴住他额头。
林绪怔住,下意识抬头,抬起眼帘恰好与季何生视线相撞。
冰冷的仿佛无机质的漂亮眸子里,满满地盛下了茫然的林绪,看起来竟然意外的…认真。
“季先生。”林绪呆呆地喊他。
“嗯。”季何生对他的每一句都有回应,他收手,放开林绪:“没有发烧了。”
林绪点头,重复他的话:“没有。”
季何生笑了下,笑意极淡,稍纵即逝,他转身往前走,轻声呢喃:“傻子。”
林绪听见了,他停下脚步,季何生牵着他,回头:“怎么了?”
“……”早嫌弃我傻,为什么还让我留在这里。
林绪其实很想问问他,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两年后,为什么,一定要留着他。
“不傻。”林绪说,他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他不会再为了季何生,心生贪念。
季何生与他面对面,被林绪的认真惊了一下,他低头,笑出声。
好像平生第一次遇到,会让他这样笑出来的事,其实回到林绪身边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令他往后余生,都大笑度过。
他伸长手臂,将林绪抱进怀里。
林绪被他抱得很紧,以至于他的耳朵紧紧贴着男人心口,听见了对方鲜活而剧烈的心跳。
季何生低头,在他颈窝间深吸口气,吸猫痴汉一样吮吸他的气息,直到肺腔都盈满了活着的林绪的气味。
“好,”季何生闷笑,柔声哄他:“不傻。”
林绪面无表情,抬腿,踩了他一脚。
季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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