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夏末,夜晚的星空,仍旧是那样的悠远明湛。
冯穗穗手持一个小小的月白瓷盅,正慢慢品味着一杯葡萄佳酿。
这是朱宛明叫人送来的,说是波斯国进贡来的御酒,还是县令老爷去京都述职时候,好友相赠的。只得了一坛,极是难得。
朱宛明自来不是个藏私之人,有了佳酿自是要同好友一起品尝。只可惜她家来了亲戚,县令夫人将她拘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她去,朱宛明写信过来,很是在信里抱怨了一番。
冯穗穗细细品味着佳酿,慢慢的,却觉察了一丝苦涩。
明儿妹妹待她一向真诚,可她却私藏心事,总不能坦诚相告。又想起梦里头叶公子仿佛行尸走肉般的模样,冯穗穗愁眉不展,更添几分为难。
只做梦梦见了前世之事,到底是不能与人言语的诡异之事,倘若直言相告,不信倒还罢了,唯恐又惹出了其他麻烦。
这般又过了几日,冯穗穗百般纠结后,终是下定了决心。
虽梦中事不宜相告,但她还可以做很多别的事呀!比如说撮合叶公子和明儿妹妹,最好让他们两个早早儿的定了婚事。便是不行,等后面叶公子不知为何离开后,她也可劝着明儿妹妹再多等上一两年。
按着梦里的时间,朱宛明出嫁半年后,叶明华才终于从外头赶了回来。细细算来,也不过半年的光景,想来也是等得起的。
这般有了主意后,冯穗穗自觉日子安稳,愈发有了盼头。
且如今离那干旱灾年还有些年月,倒也不必每日挂心,只多多赚钱,多多存粮,先把当前的日子过好才是。
于是冯穗穗除了隔三差五跟着朱宛明出去游玩外,也跟着冯父冯母,开始学习如何管家理铺子。
这倒叫老两口分外惊喜,日子久了,见冯穗穗于生意上尚有几分头脑,家里的事也管得很好,冯父私下便同冯母商议,既然女儿这般能干,找个上门女婿,也不是不行。
这一回,冯母没有反对,而是点点头,含笑允了。
因着要打理店铺,冯穗穗见着霍悯的次数就愈发的多了。
她本就决定顺应心事,不再拘泥,故而在有意的亲近下,两人的关系一日千里,竟是十分的亲密。
冯母看在眼里,心里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冯父却是极其愿意的,他极看重霍悯,依着他的主意,若是霍悯愿意娶了他女儿,不论是入赘,又或是买房另居,他都是肯的。
可这件事上,冯母却又一次犹豫了。
她不肯松口,冯父自来拿妻子无可奈何,也只能偃旗息鼓,安静地等待着。
日子一天天的过,冯穗穗的心意,也一日日的变得清晰。
她本是个天真柔弱的小姑娘,生就一副懦弱胆小的性子,可自从那回和赵有志对峙后,仿佛是开了一扇从未打开过的天门,她看到了不曾敢想的风景,也感受到了,从未感受到的莫名的勇气。
人生,仿佛从那一瞬间重新开始。
冯穗穗开始慢慢意识到,很多事情,就比如她一直畏惧的那些,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可怕,只要鼓足了勇气,也都是可以战胜的。
渐渐的,她胆子大了,也变得不再软弱,就连脑子,也随着她管理起家事和铺子后,变得聪明了许多。
冯穗穗知道,她是真的改变了。有时候看着自己依旧白皙纤细的手,她想,那个从噩梦发生后就生出的心意,也许,她是真的可以做到了。
是的,她可以握住自己的命运,改变自己的命运的。
在这样的心思下,冯穗穗决定,这一回,她再不要龟缩着去试探,去等待,她想试着,主动一回。
于是这一日,冯穗穗去寻了爹娘,告诉了他们她的决定。
“什么?你要提亲?”
冯父一口茶全喷在了地上,他忙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这才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叹。
冯母脸色难看,她想发作,可看着女儿两眼发光,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风发意气,她又有些不忍心。
这段时间她的改变,她是看在眼里的。她的确喜欢她的女儿是个乖顺听话的女郎,可自打发生了之前的那些事后,她就改变了主意,觉得这样勇敢有决断的女儿,比之从前那种仿佛受气包的天真无暇,更能让人心安。
只是,便再怎么样,一个姑娘家也不能这般的主动豪放!
冯母瞪了冯穗穗一眼,骂道:“我看你是皮痒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真该关起来,好生教训一番才是要紧。”
冯穗穗心知母亲这话不过是戏言,并不当真,笑了下,正色道:“我觉得霍管事一表人才,人又出色能干,他若允了这门亲事,于我们冯家而言,实在是件幸运之事。”
冯父还没听完就“哈哈”大笑起来,一叠声道:“对对,我也这么想的。能得了霍管事这样出色的女婿,可是我老冯家三生有幸呢!”
冯母抿唇拉脸,只狠狠瞪着这发癫的父女二人。
冯穗穗打量着母亲的脸色,心里有些打突,不禁敛了些笑意,小心翼翼道:“娘,你是,不同意吗?”
冯母又瞪了她一眼,冷声道:“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些,你都忘了?不在意了?”
冯穗穗眨眨眼:“当然记得。”不等母亲接话,她继续说道:“可是,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的多如牛毛,便我不嫁霍管事,嫁给旁人,便能肯定,那人一定不会纳妾,一定是个柳下惠吗?倘若不能,我又为何不能嫁给霍管事?”
“他生得好,又能干,之前救了我好多次,当然,我也救过他,有着这一层关系,我与他又是结发夫妻,便以后他有了旁人,依着他的品性,也绝对不会亏待于我,让我太过伤心。再者了,爹娘便是青梅竹马,互相爱慕,即便我寻不到这样的良缘,能嫁个我喜欢的,品性好的,我也能知足了。总好过嫁个我不喜欢的,万一那人生得不如霍管事,人品能力也不如霍管事,我这般畏前畏后,最后嫁了个这样的人,那我还不如胆子大上一些,就嫁给霍管事。”
这番话娓娓道来,当真是说尽了冯穗穗的心事。
冯母一时哑言,她没想到,她那个娇侬软语,一派天真的小姑娘,竟有一日,将事情想得这般透彻。
这般想来,倒是她畏头畏尾,想得太多了。
冯母一直都是个当断则断之人,既女儿心意如此,那霍悯却也是个出色之人,便不如随了她的心思,如了她的意罢了。
“可是如了你的愿了。”冯母瞟了一眼冯父:“既如此,这事情便你去说吧。”又交代:“不要搞得人尽皆知,你悄悄的,先探听下人家霍管事的意思。咱们不知道他的底细,万一人家已经有了妻室呢!到时候闹得难看,就没法子收场了。”
冯父忙点头道:“太太说得极是。”又道:“他是个能干的,便做不得女婿,我也舍不得这个管事呢。”
三人想得挺美,只没想到,人家竟是订了婚的。
不过半日的功夫,冯父便仿佛成了落了水的鸡,垂头丧气的:“说是前阵子家里出了点事,当时分别着急,就失了音讯。这阵子他在咱们家立稳了脚跟,已经在寻找他那未婚妻的音讯了。”
堂中点了几根蜡烛,烛焰随风摇曳,晃出一地昏黄的金碎。
冯穗穗自从得了这消息后,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心里难受得要命,却也知道,这时候不当哭鼻子的。
冯母打量着她的脸色,小心唤了一声:“穗穗?”
冯穗穗本还强忍着,可听了这一声唤,那眼泪便如决堤的洪水,再也忍耐不住,顺着脸颊就蜿蜒垂落。
冯母惊了一跳,忙起身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好男儿多的是,霍管事是出色,可人家已经有未婚妻了,你便再中意他,也不能给人做个小妾吧!”
冯穗穗呜咽。
冯父也是唉声叹气的,黄着一张脸,闷不吭声地抽起了旱烟。
冯母想要骂他,竟然在屋子里抽烟,可看他脸色难看,心知他看重这霍管事,对这婚事的期盼,只怕和女儿不相上下,如今婚事不成,这二人只怕都伤心狠了。心里软了软,便抿住唇,没吭声。
人家既有婚事,便冯穗穗再是难受,再是不甘,也断然做不出那种毁人婚姻,从中插足的事情。
只心里还是难受的要死,于是夜里常常抽泣,把个翠儿气得不行,若不是顾及着主子的脸面,只怕要冲过去狠狠闹一场了。
但不论心里再多难受,日子总还是要一日日的过。
这一天午后,冯穗穗刚查过账册,正坐在亭下发呆,忽听下人来报,说是县令家的千金过来寻她了。
冯穗穗强打起精神,才刚迎到了二门处,就瞧见了步履匆匆的朱宛明。
朱宛明本只是脸色难看凄楚,可一瞧见冯穗穗,那眼泪再也忍耐不住,瓢泼般落了下来。她似是想说话的,可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抓住冯穗穗的手,低低呜咽个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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