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寂静的深夜，明月被乌云遮蔽，茫茫天空甚至看不到一丝星点。
狼人族的少年换下教袍，躺在床上辗转反折，睡不着。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个古怪青年留下的话。
萨尔斯深吸一口气，思绪慢慢陷入回忆。
初遇“安杰夫”的那天，他蜷缩在牢笼的最角落，因为昨晚没能抢到饭，饿得头昏目眩。车队停靠在边陲小镇歇息正午，独自旅行的“安杰夫”发现了牢笼角落里，狼狈不堪的他。
他能看到“安杰夫”眼底的光，那是发现宝藏后的惊喜。
奴隶商人的开价高得离谱，但他不敢说，他害怕恼羞成怒的“安杰夫”后悔买下他。
他被买下的当天，第一次洗到了热水澡。蒸汽温润着他的皮肤，他蜷缩在浴缸的角落，生怕这只是个梦。
回忆来到了旅途结束。
“安杰夫”将他带回教会，教会的侍女安娜小姐为他安排工作，而他也正式成为了大圣贤的学生。
教会的日子并不好过，繁重的学习，一成不变的祈祷。
周围人对他羡慕乃至嫉妒，随时都会化作攻击他的武器。但即便如此，“安杰夫”对他的关切却与日俱增。无论是治愈断尾的药剂，还是珍贵的黑钢剑，“安杰夫”无一例外都赠予了他。
“安杰夫”是他生命中的一缕光。
是世界。
是全部。
“这么清晰的记忆，又怎会是虚假之物呢？”萨尔斯嗤笑，心却不知为何空落落的。他瞥向床边，那儿放着他许久未动的梳子。旅行时用过的钢梳不知去了哪儿，这是萨尔斯偷偷买下，带在身边的另一把。
老师已经很久没帮他梳毛了。
想到这儿，萨尔斯不禁开始心痒，回味着毛被理顺时酥酥麻麻的感觉，贴在床单上的尾巴像游鱼一样左右摇摆。“也不知老师睡了没。”
抱着一丝期待，萨尔斯带上梳子溜出房间。
伦铁城内城的结界奈何不了神出鬼没的萨尔斯，他轻而易举的潜入城中，寻安杰夫暂居的黑格伦宅邸。
因为大圣贤的入住，宅邸周围多了巡逻的守卫。
绕过他们的视线很简单，没有狼人族的嗅觉，想要抓住潜伏在黑夜中的狼人族简直是天方夜谭。
萨尔斯很快找到宅邸唯一一处还亮着烛灯的房间，攀上去，只见屋内白色长发的男青年正倚靠长椅，全神贯注地阅读着手中的书。
萨尔斯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屋内的人已经朝窗子方向看来，“萨尔斯。”
“老师。”
“不是让你留在外城吗？”安杰夫很快将注意力移回书上。萨尔斯见状，迫不及待的溜进屋内，化作黑狼屁颠颠绕到安杰夫的身旁，嘴里还不忘叼着刚刚带出门的梳子，“我听了纯圣的报告，内城中藏有魔族。”
安杰夫：“已经抓住了。”
“不愧是老师。”萨尔斯摇晃起尾巴。
“但是，这种程度的魔族忽然出现在城内实属异常，倒不如说是枚诱饵。”安杰夫缓缓合上书本，将手压在封皮上，沉声：“正如我传达给你的那样，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
“魔族，不，其实是魔王教的可能性更大。”
安杰夫喃喃低语，犹豫不决的态度中，发生在城内的事似乎还存在疑点。“萨尔斯，你在外城有什么发现？”
有一个奇怪的贵族商人。
“称不上发现，但是趁着集市混入城内，行迹可疑的人物确实有不少。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值得怀疑的对象。”萨尔斯下意识的隐瞒了真相。
“我会审出答案的，”安杰夫看向萨尔斯，黑狼坐直身体，却没有如期待那样，看到安杰夫温柔和蔼的笑，“但是萨尔斯，没有得到任何成果的你，竟抱着轻率的态度来见我。我对你是过于放纵了吗？”
安杰夫走上前，直接揪住了狼脖颈上的黑色项圈，将狼半拎在手里。
“老、老师……？”
惊慌失措的萨尔斯被拎到手中也没来得及反抗，愿望落空后的打击让失落的情绪无从安置，最终选择害怕的夹紧尾巴。
“萨尔斯。”安杰夫却没有同预想中那样对他施以责备，手轻轻抓挠着狼脖颈间软毛，再一次沉声说道：“去完成你的任务，萨尔斯，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萨尔斯睁开眼，项圈被松开，狼蔫蔫地蹲坐在地上。
“去吧。”安杰夫睨了他一眼。
“但是老师……”
失落至极的萨尔斯始终想不明白安杰夫为何对他如此冷漠，美好的体验只存在久远的记忆中，而珍贵的梳子还落在地板上，无人管顾。
情绪越是动荡，苏秦说过的话更是会反复不停地回荡在脑海。
“萨尔斯。”安杰夫声音不带情绪，低沉而疲倦，他蹲下身轻轻托起狼脑袋，萨尔斯困惑地压下耳朵，随后，安杰夫顺着耳朵的方向轻轻抚摸。“你心底在责备老师变心了吗？”
“嗷呜。”
“我是大圣贤安杰夫，在这圣殿之上，我本就不该偏爱任何人。萨尔斯，你是我特别的学生，是水晶选中的‘使徒’，保持你的骄傲，别撒娇。”安杰夫松开手，萨尔斯这才站起身。
“回去。”安杰夫冷声赶走不情不愿的萨尔斯。
虽然得到了安杰夫的安慰，萨尔斯心中沉甸甸的巨石还是放不下。
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安杰夫的居所，萨尔斯散漫的离开黑格伦公爵的宅邸。他走得很慢，似乎在刻意等候着什么。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骗子。”
“谁都是骗子。”
萨尔斯情绪低落。他心中不断咒骂着挥之不去的苏秦，如果不是苏秦的那番话，他也不会胡思乱想，更不会因为安杰夫一时间的冷淡而失落。
“别听他的话，别听他的话……”暴躁的狼开始喃喃自语，眼前便是离开宅邸的路口，而萨尔斯却一点儿都不想离开，“就算来了又能怎么样，老师是不会骗我的，老师才不会……”
“那个满口谎言的老头吗？”
黑暗中，执事打扮的年轻男子迈着几近无声的步伐缓步现身，那头漆黑色短发下，猩红色的眼瞳透着鬼魅的色彩。
那张脸，是萨尔斯不久前刚刚见过的脸。
“是你。”黑狼扬起尾巴，咧嘴露出了獠牙，“你是怎么进入宅邸的，老师的结界不可能……！”
“雕虫小技。”男子轻笑，不加掩饰的猖狂着实令萨尔斯不快，“不过是盗取他人成果的虚伪的智者，安杰夫何德何能自认‘圣贤’。”
“污蔑老师的罪过，就用你的命去偿还。”
黑雾包绕黑狼的身体，消失的黑钢剑同时化作狼的利爪。男子紧盯着黑狼的变化，饶有兴趣的低哼：“这就是白霜所说的‘新月’状态吧，但这根本还是个半吊子嘛。”
男子毫无惧色，缓步走到了萨尔斯的跟前。
“你会到这儿来，说明你已经见过他了。”
他？萨尔斯警觉地后退半步。
眼前的男人，长着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脸，但无论是气质还是说话的方式，都与“那个人”相距甚远。更重要的是，眼前的男人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暗紫色气息。
相似的气息，在“那个人”的身上却是那么甘甜。
“啊，他好像并不知道我来了。”男子哼哼笑着，“也不会猜到会是我来见你。而黑隼大概还在找这个。”男子掏出一包锦囊，萨尔斯竖起耳朵，锦囊上留着些许微弱的，“那个人”的味道。
“见黑隼倒也不必了。我准备了更好的礼物。”
男子收好锦囊，举止随意全然没有敌意。后背完全展露给萨尔斯，无防备的朝着宅邸外走去。察觉到萨尔斯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前，男子还刻意回头说：“过来，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答案吗？”
萨尔斯：“你究竟是什么人？”
“伊斯塔尔·诺文，一介平平无奇的魔族而已。”
萨尔斯化作少年模样，慢慢将手压在了剑柄上。
伊斯塔尔无可奈何的摊手，“别，在这儿打起来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你是老师的敌人。”这张脸让萨尔斯毫无由来的感到生气。
“你给你你想要的答案，再决定对付我也不迟。”伊斯塔尔十足把握萨尔斯不会动手，毫无疑问，苏秦已经动摇了萨尔斯的心绪，小小的波澜只需要一点点助攻，就会变成坡堤的巨浪。
而这助攻的手牌，伊斯塔尔早已准备就位。
萨尔斯的手没有离开剑柄，杀意却在弱化。伊斯塔尔满意的扭头，迎着黑夜，迈着悄无声息的脚步融入夜幕。萨尔斯心中咕哝，却无法隐瞒对“那个人”最后的话充满的兴趣。
如果无法解决我心中尚存的疑虑，我就立刻杀了你。
萨尔斯暗下觉悟，跟随伊斯塔尔隐入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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