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被猝然掀开。
夏芸错愕。
高凌月哑然。
夏芸低头,退后,放下帘子。
高凌月在心里大喊:不是啊不是!
“可以了,可以了。”她说,试图伸手把江彦推开。
感受到怀中人的推拒,江彦更加难忍,将头埋得更深了。耳鬓厮磨。
她霎时有些心软,轻轻拍了拍江彦的背,算作安抚。
后者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空落的寂寥顿时传遍四肢百骸。他强忍住再贴上去的冲动,最后告了别。
车轮开始转动,少顷,高凌月心有所感,打开后方的窗棂,果然,江彦还站在路中央,小小的一个人影。她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去。
没有她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反倒有种,丢弃小狗的沉甸甸的难受。高凌月微微叹气。
*
十日后,马车行至山海关。
一望无垠的沙漠,无遮无拦,大风呼啸着,沙子滚动,层层叠叠,如同翻涌的海浪。一轮红日悬挂在前方,像一颗圆润的流心蛋黄。
高凌月和夏芸坐在沙丘上,啃着干粮。
她随意从身边捧起一把细沙,又任其随风而散。手上的翡翠镯子绿意盎然,是茫茫沙海中唯一的异色。
不知道江彦在做什么。
她突然想到。
*
“驸马。”公主府做洒扫的侍女从高凌月的寝殿出来,看见江彦,行了个礼。
自从长公主走后,驸马几乎日日都去公主闺房,府里的丫头都见怪不怪了。
江彦微一颔首,等那侍女从回廊尽头消失,抬步走进室内。
到了床边,手指缓缓抚过被褥,他仍不满足,俯下身去,一股淡淡的属于她的味道萦绕在鼻间。
他可堪放纵地、将脸埋进绵软的被窝里。贪婪地嗅闻着。想要筑成巢穴,将他包裹。
好想她好想她好想她好想她好想她好想她好想她好想她好想她好想她好想她好想她……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玉佩,用指腹缓缓摩挲着。
*
七年前,江彦初到齐国,暂住皇宫。
陌生的宫墙,轻蔑的视线。冷言冷语算是轻的,谁都可以对他拳打脚踢,甚至可谓“师出有名”。只因为他是“越国人”,并且是被丢弃的质子。
欺辱他,就是欺辱敌国皇子,欺辱越国。多神气!
后脑勺被石头砸中,江彦往前趔趄,一阵头晕眼花。
“哈哈哈哈哈哈!我砸中他了!厉害吧!”齐国的小皇子大声炫耀。
“那有什么的。”衣着华贵的小女孩走上前来,颐指气使,“你,跪地上,给本公主当马骑!”
江彦握紧拳头,指节泛白。死死咬着牙,岿然不动。
太监走上前,拿拂尘重重敲打他的脑袋。
“嘿——公主和你说话呢,听不见吗?”说着又去拧他的耳朵。
耳朵简直快被拧下来了。江彦下意识去掰太监的手指。他习惯了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保持缄默,只是无声地反抗。
“死东西,你们,把他摁地上!”他一声令下,其他几人上前来施暴。这些太监下人,最会狐假虎威。
何况,江彦来了齐国皇宫,就是最底端的人。他们从欺凌他这件事上得一丝上位者的快感。皇子又如何?虎落平阳,猪狗不如。
江彦奋力反抗,双手被钳在身后,三两人压着他,他几乎快要屈辱地跪倒在地。
“住手!”
华贵非凡的裙摆,步步生花。身后跟着若干宫女内侍。
“皇姐。”小皇子、小公主声音有点发怵。
“长公主。”宫女、太监纷纷行礼。
江彦也被放开,他直起腰,喘着气,第一次见到齐国皇帝最宠爱的女儿——长公主高凌月。珠钗玉翠不会抢夺她的光彩,反而相得益彰。
少女神色肃穆,不怒自威:“你们在做什么,成何体统。”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太监几乎要把头低到地上,恨不得藏起来。
娇蛮的小公主悄悄往后退半步。
皇子硬着头皮,扯出僵硬的笑:“皇姐,我们……闹着玩儿呢……”
“玩儿?我倒没见过这样的玩法。”高凌月嗤笑一声,看向战战兢兢的宫女太监,“是你们教的?心思歹毒,每人领二十板子,往后不得侍奉皇子公主。下去。”
没人敢说个“不”字。
“质子乃我大齐与越国缔结盟约的使者,是政治互信的象征。你们两个,如此狭隘、顽劣,真是有失齐国风范。”
高凌月微微摇头:“最近没挨板子,手心痒了是吗?”
见高凌月面色稍霁,小公主上前撒娇:“皇姐,别告诉师傅,也别告诉父皇,求你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求你了,皇姐。”
“下不为例。”
她走到江彦面前,取下腰间挂的玉佩。
“幼弟幼妹顽劣不懂事,本宫代为赔罪,质子不要放在心上。”
江彦愣愣地,没有反应。高凌月干脆牵起他的手,把玉佩放到他掌心。
江彦抬眼看她,羽睫微颤。在她的手离去时,下意识追逐跟随。只是一瞬。
掌心的玉佩色泽温润,触手生温,如新雪初融。他回过神,收拢指节,握紧。深深看向高凌月的背影。
金尊玉贵,端方自持,疏离漠然。这是江彦对高凌月的第一印象。
即使她看着他,眼里却没有他。
但是,很好。她的冷漠给了他体面。
其他的视线,多是鄙夷、嫌恶、蔑视与戏谑。哪怕偶尔某人会有一丝怜悯,也带着猎奇的意味。
可高凌月给了他体面。还有玉佩。
那玉佩上刻着一弯月牙,或许是她的象征。很是可爱。不知道多少回,他用指腹摩挲着那弯月,眼里不知不觉流露出笑意。
每次宫宴,江彦总是下意识追逐她的身影。地位天差地别,两人总在席位的两端。偶尔,她致辞,目光堪堪扫过,便令他心神一晃。
长公主有了自己的府邸,时不时会疏散人群,在长街策马。他若无事,便每每混在人群中。
他看着她太久了。
久到,他已经将她深深烙进心里。哪怕只是一个身影,他也能认出。
高凌月浑然不知。从未注意。
直到那日,一个小女孩意外冲到车道上,情急之下,江彦舍命相救。
时隔多年,终于,高凌月再次将目光落到他身上。
她依然高高在上,他依旧是仰望。
*
然后,他们成亲了。
刚开始成亲时,公主应是不喜他的。
秋猎,他为她挡箭,她说了“谢谢”。
公主喜欢看他哭。
下蛊时,他抓住了她的一丝怜悯,得寸进尺。
跳崖之后,二人独处,那是最好的时光了。抛却身份、抛却和其他人的联系,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时候的公主,是最坦率、可亲近的。
然后遇到了萧易晗。公主对他应是没有男女之情,他多次试探过。但萧易晗……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烦躁。
到了临川县,公主便开始疏远他。果然,是身份和其他人的缘故,要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就好了——他又觉得不能这么想,太自私,太不讲道理。
尤其是他说了高价购粮的法子后,公主更是有意回避。他的公主,似乎更喜欢他纯良无害的样子。
公主染疫,有限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了。心疼之余,在内心深处,他竟有丝卑劣的庆幸。
冬至那日,公主亲了他。虽然只是嘴角,清浅的碰触。思及此,他又痴痴地笑起来。
公主事后不承认,但他有办法。
公主是心口不一、言不由衷的。
……
为什么?为什么公主出远门不带上他?
外面,外面是危险的。
他不在身边,便一直惴惴不安。甚至只能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疏解焦虑。
她要走,没关系,他自己跟上就好了。但公主不愿意告诉他……
那就,问别人吧。上官姑娘与她那样要好,她应该知道。
好嫉妒啊。
但是,还不能着急。
忍耐。
刚开始,与公主亲近,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贪欲渐生。高凌月的忽冷忽热、若即脱离,让他愈发患得患失。竟有几分焦躁。明明,他原是想要徐徐图之。
皎皎明月,何时……能够属于他呢?
*
上官青和一帮京城贵女约好了在兰亭苑小聚。那是地处京郊的集会场所,开业不久,僻静高雅,为文人雅士所喜。
乘马车到了小苑,却被告知没有空苑了。像这样的场所,每个小苑都是独立的,内有雅间,外有小桥流水、假山亭台。物以稀为贵,便更受达官贵人喜爱。
“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若改日再来?我们一定预留好位置。”
“可是我们来都来了,哪能败兴而归呢?”上官青给她的丫鬟递了个眼色,那丫鬟便上前去,给那人递了个元宝。
他连连摆手:“这……我不能收,不是故意败兴,而是,实在没办法。”
僵持不下之际,江彦从里面走出来了。
“上官姑娘。”他拱手行礼。
“诶,驸马,你怎么在这儿?”
“我……”他略一停顿,“我在此做伙计。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我和姐妹们大老远过来,却被告知没有空苑了。”上官青用合起的折扇敲了下掌心。
“季伯,不如把御景苑收拾收拾,让几位姑娘前去。”
“可,那是专为皇亲国戚而设的啊。”
“上官姑娘乃长公主至交好友,无妨。”
被称为季伯的人思量片刻,妥协了:“那好吧,几位客官请随我来。”
上官青看着江彦,心中略有疑虑,嘴上道:“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江彦微微一笑:“应该的。”
“可你只是个伙计,怎么……说话还挺有分量的。”
“实不相瞒,多亏了陛下的赏赐。我在此处便投了一些。”
“哦,有眼光。”
江彦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聚会结束,上官青的脸上稍有几分酒气。
江彦站在门前等候,长身玉立俊若修竹。
上官青拱手,算作打招呼。
“上官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他上前几步,有点犹豫,又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
上官青并无意外:“请说。”
江彦垂下眼,看上去有点可怜:“公主远行,未言明去处。我……心下不安,可否请上官姑娘告知一二。”
上官青笑了:“就这事儿啊。”
江彦腼腆地点点头。
“你要追去找她?”
看见江彦欲语还休的羞赧神态,上官青更是乐不可支:“好啊,我告诉你。”
上官青:凌月啊凌月,你这见色起意强取豪夺的驸马,没那么容易甩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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